在罗一山惊讶的目光里,明舒疾步上前,朝皇上行礼,语气镇定:“祭典还未结束,请皇上继续主持。”
文宣帝沉着脸,声音里透着怒火:“监正的意思,今年的祭典得烧掉明堂殿?”
“回皇上,明堂殿不会有事。”
明舒不卑不亢,只语速稍稍有些快,“半月前,钦天监便算出今年星象不同于往年,故而在祭典的风水布局上做了调整。”
“如今风向为东南,寓意灶神更改了降临的方位,仪式便也得相应更改。这些事钦天监早已安排妥当,请皇上安心。”
文宣帝看着越烧越烈,已快蔓延到明堂殿大门上的大火,冷哼一声:“监正既如此说了,朕便暂且信你。可若是明堂殿有任何闪失,朕定拿你是问!”
言外之意,今晚的祭典如果出了差池,所有责任由明舒一力承担。
听皇帝说出这句话,罗一山提着的心顿时一松。
站在前面的几位老臣,则是心知肚明:皇帝本就不想任命灵微真人,迫于镇南侯府,才不得已赏了这个官职,如今可算是找到机会罢掉这个碍眼的年轻监正了。
傅直浔面色平静地看着皇帝和明舒,清冷的眼底却浮现一丝戾气:皇帝敢恐吓他的音音?
明舒则是从容不迫地谢恩,随后对一边的礼部尚书道:“沈大人,后半程由本官来主持。”
礼部老尚书巴不得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一听这话,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急急退到一边,生怕明舒下一刻反悔似的。
明舒站在礼部老尚书的位置上,取出四张黄符,放于掌心上。
风一吹,黄符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明舒双手结印,浓郁的清气从身体里涌出,化作丝丝缕缕的清气,牵引黄符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飘去。
熊熊烈焰里,黄符闪着朱色的光华,宛若四只翩然的蝴蝶。
文宣帝目光一沉。
除了曾与明舒同去朔州的官员,其余臣子皆面露惊讶之色:镇南侯世子把这位年轻监正说得神乎其神,他们是不太信的,可如今看她随随便便一出手,便是如此,倒开始有几分信了。
明舒牵引着黄符,化成一个结界,将火阻拦在了明堂殿之外。
做完这一切,她便放下了手,只镇定地站着,似在静静等待灶神降临。
地上的火被困在一隅,待飘带烧完,便慢慢小了下来。
宽大的衣袖里,明舒十指翻飞,肉眼无法瞧见的清气如江河一般,奔涌向地上残余的火焰。
一团团的火焰飘了起来!
皇帝、皇子、后宫妃嫔以及一众臣子俱是惊愕不已。
唯有傅直浔的眼里满是笑意:他的音音,修为果然恢复了,这一手真是漂亮!
火焰飘起来了,明堂殿后,飞出一盏盏孔明灯。
火焰与孔明灯,一起飘向深黛色的苍茫天际。
宛若灶神在火的簇拥之下,归去天门。
明舒朝着天际行礼,朗声背念颂词:“颛顼氏有子曰黎,为祝融,祀以为灶神……”
礼部老尚书一个激灵,骤然反应过来,这种时候,他怎么能不在?仕途要不要了!
于是疾步走到明舒身边,与她合念颂词。
罗一山看着一老一少恭送灶神,心中有些怔然。
从一开始,他就不服明舒。
如果没有她插一脚,不说别的,单就他替皇帝做了那么多事的份上,钦天监监正之位定然是他的。
可今晚这一场祭典,却如一记重锤砸在他心上:
他不如这个年轻的监正,不论是修为,还是她的为人处世。
他靠蝇营狗苟,在官场上一步步往上爬。
而她,光明磊落。
今晚的事,他其实已经想好了对策:将责任全部推卸到明舒身上,毕竟她才是监正。
可结果却是,明舒轻而易举地解了这一困局。
祭典结束之后,文宣帝重赏了钦天监和礼部。
明舒转手把所有赏赐给了罗一山:“辛苦罗大人分了吧。”
转身就要离开,罗一山忍不住唤住了她:“监正……”
明舒等他下文,他却不知说什么好。
明舒笑了笑:“罗大人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正月十五的祭天大典与万寿节,都得仰仗罗大人。本监正能告病假,罗大人却是不能的。”
罗一山明白了她言外之意,却还是不能完全确定。
明舒只得点明:“我是懒散的性子,钦天监的事务只能有劳罗大人了。”
罗一山拱手:“是。”
明舒想了想:“今晚这场祭典,引得我旧伤复发,要是我没来钦天监,便是病了。钦天监的事就都托付给罗大人了。”
罗一山此时是完全确定了,明舒只想做个挂名监正,实权仍旧在他手上。
他放心了,笑道:“监正大人相信下官,下官定不负所托。”
各取所需,彼此都很满意。
一上马车,明舒赫然见傅直浔悠哉游哉地坐着,不由一愣,随即道:“我们是不是应该避个嫌?”
傅直浔伸手摘下她的面具:“我避了。我上马车的时候,并没有人瞧见。”
明舒:“……”
傅直浔倒有些不满:“你跟罗一山说那么久?”
明舒:“我总得让他放心,我不跟他争权,钦天监里还是他说了算。”
不由叹气,“忽然觉得罗一山也挺不容易的,钦天监那么多事,他忙得连修行的时间都没有,还牢牢抓着不肯放手。”
傅直浔觑她一眼:“汝之砒霜,吾之蜜糖。他要权,你要修为。”
明舒更正:“那不是的。我也要权,但我不想干活。”
傅直浔忍俊不禁:“你想得可真美。”
明舒笑盈盈地拍了个马屁:“我这不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嘛!有你在,我的梦想都能实现。”
傅直浔十分受用,揽着明舒的腰就要一亲芳泽,被明舒拦住:“我有事跟你说。”
她收了玩笑之意,“我仔细看了,皇帝脸上死气浓重,阳寿将近。”
傅直浔的旖旎心思顿时散了,他也察觉今日皇帝气色不好,以明舒的修为,定然不会看错。
“皇帝还有多少时间的阳寿?”他问。
“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明舒皱眉,“这事很蹊跷,按理说皇帝不会这么短命,你派人查一查最近他都做了些什么。”
傅直浔回:“查了。不过毕竟是皇宫,我的人也不是什么都能查到。但从目前查到的线索看,皇帝每日按部就班,没什么问题。”
明舒思忖了会儿,抬头看向傅直浔,实话实说:“如果皇帝活不过一个月,那继位者是谁?三皇子丰沐吗?”
今晚丰沐代替太子丰檀站在皇帝身后,似乎已经昭示了某种政治选择。
傅直浔眉眼一冷:“那也得看丰沐有没有这个本事。”
明舒见傅直浔煞神一般的脸色,顿时愣住了。
在小说里,太子和三皇子从头斗到尾。
但两人的争斗里,却没有傅直浔的身影。
他的权臣之路,似乎与皇位之争毫无干系——这本身就很奇怪。
明舒对政治的理解不算透彻,但也明白:官场第一条,站队。
所以,傅直浔是站哪一边的?
从这一年多来看,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或三皇子,傅直浔似乎哪边都不站。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一跃从七品翰林院编修升到了四品吏部司郎中,官任要职。
不合常理。
“年前钦天监也没什么事,你便告病假吧。”
傅直浔的话,拉回了明舒的思绪。
“病假休这么久?”明舒有些不确定,离大年初一,还有足足七日呢。
“你不告病假,那三皇子该来请你去他府上赏雪喝茶了,你想去?”傅直浔挑眉。
明舒当即反应过来:“丰沐想拉拢我?”
傅直浔:“当然,就凭你今晚露的这一手,丰沐就对你青眼相看了,更何况你不是皇帝的人,还跟楚青时交情笃厚。若是能得你相助,他岂不是如虎添翼?”
后面一句,傅直浔说的似笑非笑。
明舒连连摇头,毫不犹豫道:“就这么决定了,我告病在家。”
只是,计划不如变化,明舒的病假没有休成。
后宫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