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
京城西北一百五十里,落神坡。
灵山派弟子星夜兼程,刚刚在这里安营扎寨。
主帐内,南宫溟正在竭力挽留风云四圣,但四圣去意已决。
无奈之下,南宫溟起身对着四圣一一躬身行礼。
“既然四位前辈无意留下,南宫溟也不强求。我现在已经有八名长老和一万弟子在身边,就不耽误四位前辈回山悟道了。”
风圣笑着点了下头,“既然如此,我们四人便先行离开。”
就在四圣离开之时,山顶密林中,几双阴鸷的眸子正盯着灵山派大营。
刚刚送走了四圣,南宫溟回到主帐,还没坐下,南宫慧便挑开帐帘,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主人,慧儿回来了。”
南宫溟早就发觉南宫慧的气息,所以并不惊讶。
而且昨天的事情之后,他整个人的心气已经截然不同。
这一夜,他仿佛老了十岁,整个人看起来也沧桑了许多。
他本以为看到南宫慧的时候会愤怒,但不知为何,心里的愤怒却只是变成淡然一笑。
方萍当即利剑出鞘,“贱人!你在正阳门吃里扒外,还有脸回来?”
南宫溟压了压手,“萍儿,你先下去。”
方萍眼中闪过一丝怨色,却也只是转身便离开,没有说哪怕一个字。
南宫溟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咱们好好聊聊。”
南宫慧眼里却闪过诧异之色。
这还是南宫溟吗?
仔细感受了一下南宫溟身上的气息,南宫慧这才确定面前的南宫溟如假包换。
南宫溟递了一杯茶,“为什么还要回来?楚康……嫌弃你了?要不要我帮你杀了他?”
南宫慧“噗嗤”笑出声来。
“我被你这个狼子野心的老男人玩弄过,被梁玄帝那个伪君子骗过。就算我再傻,也应该长点记性了吧?现在啊,挑男人,我在行。”
南宫溟淡然一笑,转而笑容一点点凝固在脸上。
“如果我说现在真心想要让你做女帝,你还愿意跟我一起吗?”
南宫慧玩味地笑着,吹了吹指甲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你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吗?说实话,现在你的那点实力,充其量可以占山为王。而且梁玄帝不会让你活的。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要是放在以前,听到南宫慧用这种口吻跟他说话,南宫溟早就怒斥回去。
可现在的南宫溟却只是自嘲地苦笑了两声。
“真没想到,有一天被你挖苦,居然感觉挺幸福。当年我说是因为要大业,所以才让你跟我生孩子。”
南宫慧眼神一滞,“难道不是?”
南宫溟笑了笑,“其实是我一直对你有种很特殊的感情。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原本这辈子我都不会承认,但经过了昨天的事情,我想通了,人这辈子成败都是一场空。”
南宫慧指了指帐外,“既然知道一场空,干嘛还吊着一万灵山弟子不放?不如把掌门传给我吧。”
南宫溟眼神凝滞了片刻,似乎是有些动摇。
正在这时,帐外传来嘈杂的声音,不时有人传来惨叫声。
南宫溟身形一动,来到帐外。
南宫慧紧随其后。
帐外,地狱之门仿佛洞开。
原本肃穆的灵山派营地已化为修罗杀场。
冲天的血气比正阳门前更为浓烈,还夹杂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三名身影如同从幽冥裂缝中爬出的恶鬼,在人群中所向披靡。
噬骨身形佝偻如枯木,一双鸡爪般的手掌挥动间,指风如毒蛇吐信。
被他指风击中的灵山弟子,无论穿着皮甲还是仅仅布衣,肌肉和骨骼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塌陷,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仿佛被无形的强酸腐蚀。
只消片刻,一个活生生的人便化作一具皮包骨头的、形态诡异的骸骨,还冒着缕缕黑烟。
他正狞笑着将一名长老刺来的长剑捏在手中,那精钢锻造的长剑竟如同朽木般寸寸碎裂,长老惊骇欲绝地看着蔓延上自己手臂的死亡黑气。
噬血则恰恰相反,他身形如血红色的肉山,每一次咆哮都掀起血浪滔天。
他不是在杀人,而是在“榨汁”!
他周身弥漫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血雾,任何靠近的弟子,血液都诡异地从七窍、毛孔中被强行抽出,化作一道道血线。
一名须发皆白的长老双目赤红,燃烧生命本源斩出一道磅礴剑气,却被噬血张开血盆大口,连同剑气与那长老本人一并吸入血雾之中,只留下半声戛然而止的惨叫。
噬魂最为诡异,他身影飘忽不定,行走在阴影与实体的边缘。
他不直接触碰肉身,那双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所到之处,目标便神情呆滞,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口鼻眼耳中溢出丝丝缕缕的白气,被他贪婪地吸入口中。
这些弟子的躯壳虽未受损,却如烂泥般倒下,生机断绝。
两名试图结阵困住他的长老,刚一对上那绿油油的目光,脑中便响起万千冤魂的尖啸,护身罡气剧烈波动,心神大乱之下阵型瞬间崩溃。
空气中充斥着绝望的嘶喊、骨骼被侵蚀的异响、血液被抽取的簌簌声以及灵魂被剥离时的无声哀鸣。
八名绝巅境界的长老,本是威震一方的存在,此刻却如同在怒海狂涛中挣扎的孤舟。
一名长老半边身体已泛起诡异的黑色,强忍着剧痛将一柄灌注毕生修为的金锏掷向噬骨要害,噬骨只是轻蔑地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反手一爪抓住金锏,黑气瞬间侵染上去,那长老如遭雷亟,喷出一口黑血踉跄后退。
“掌门救我!”
有年轻的弟子哭喊着向营帐这边奔逃,却在半途被噬血张口一吸,身形骤然萎顿,化作干尸扑倒在地。
南宫溟的双眼瞬间变得赤红,刚刚因“成败皆空”而生出的那点沧桑和疲惫,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和无边的杀意取代。
他看到的是灵山派二十年心血培养的精锐弟子,他视为根基、视为家族未来的根苗,正被这三个怪物像宰杀猪羊般屠戮吞噬!
“魔头!休伤我弟子!”
南宫溟须发皆张,一股狂暴到了极点的气势轰然爆发。
虽经历了修为损失,此刻盛怒之下,绝巅后期高手的威势依旧令天地失色。
他身形如电,直扑向正在屠戮弟子的噬血。
一记至刚至阳、凝聚毕生功力的《裂天掌》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拍出,目标直指噬血的胸口!掌风所过,空气都被压缩出爆鸣声。
噬血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不得不停止吞噬,庞大的身躯意外地灵活一转,血盆大口中喷出一股凝练至极的血色罡气,硬撼南宫溟的裂天掌!
“轰——!!!”
宛如闷雷炸响!
狂暴的气劲四射,将周围几名弟子和几顶帐篷都掀飞了出去。
噬血巨大的身躯晃了几晃,脚下的地面寸寸龟裂。
而南宫溟也是气血翻涌,强压下冲到喉咙的腥甜。
这一掌虽然逼退了噬血,却未能伤其根本。
“桀桀桀……南宫掌门好大的火气。”
噬魂阴测测的声音如同毒蛇在耳边嘶鸣,他放弃了收割普通弟子,幽绿的目光锁定了南宫溟。
与此同时,刚刚击退一名长老的噬骨也怪笑着,如同跗骨之蛆般转向南宫溟。
噬血也稳住身形,发出沉闷的低吼,三魔隐隐成合围之势!他们的目标,正是这位灵山派之主。
八名长老见状,拼死冲上前试图护主。
一名身受重伤的长老舍身扑向噬魂,想打断其对南宫溟的精神冲击,却被噬魂眼中的幽光完全笼罩,瞬间魂魄不稳,动作凝固,被侧面袭来的噬血一拳轰在腰间,血肉骨骼顿时化为一滩混合着碎骨的污血!
另一名同样受伤不轻的长老怒吼着施展出灵山剑法,剑光如网罩向噬骨。
噬骨那双枯爪却无视剑光,“嗤嗤”几声抓破护身罡气,精准地抓住了长老的双臂。
肉眼可见的黑气顺着手臂疯狂向上蔓延,那长老发出凄厉到非人的惨叫,仅仅两个呼吸,整个人便如同被风化的岩石般失去了所有水分和弹性,只剩下灰败的皮囊包裹着脆化的骨骼。
八名绝巅长老,短短几个回合,便折损大半!
剩下的也是人人带伤,气息萎靡。
南宫溟被三大魔头死死困住。
看到刚才三人强大的修为和惨无人道的杀伐手段,南宫溟心里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
不过在接受了死亡之后,他并没有像之前想象的那么释然。
他没有去感慨昨日的功败垂成,反而心中多了许多牵挂。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最看重的,或者说心里最重要的并不是什么狗屁皇位,而是这二十年来悉心培养的灵山派弟子。
这些人才是天下间对他最忠诚的人,即便是死,也要替他挡下面前这一劫。
南宫溟的双眼布满血丝,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眼睁睁看着那些视如己出、倾注了二十年心血培养的弟子,如同麦草般在三魔面前纷纷倒下。
他们年轻的脸庞上还带着对师尊的信任和决然赴死的坚毅,却在下一刻化作枯骨、干尸或失魂的躯壳。
噬血如同移动的肉山,狞笑着将一个刚刚冲上来、想要替南宫溟挡下一击的年轻弟子吸到面前。
那弟子惊恐地瞪大双眼,全身的血液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挤出毛孔,瞬间化作一团猩红的血雾,伴随着凄厉的短嚎喷洒在南宫溟的脸上、身上,温热粘腻。
噬血满足地深吸一口气,对着南宫溟舔了舔嘴唇:“新鲜的血液,总是那么美味……南宫掌门,下一个该轮到谁了?是你后面那个小姑娘么?”
他血红的眼神贪婪地扫向不远处一个惊恐万状的女弟子,一掌击出,那女弟子的衣衫被掌风震碎,大片雪白的肌肤乍现。
南宫溟全身血气翻涌,对着噬血奋力一击,却被噬魂一掌将他的掌力化解,再出一掌,将他打退七八丈的距离。
而噬血却淫笑着,隔空将双掌催动出强大的吸力。
被女弟子死死用双臂护住的雪白双峰突然炸开,成了两团空中飘散的血雾。
噬骨则用枯爪抓住一个断了一条腿却仍试图爬向他的弟子,黑气迅速蔓延。
那弟子的身体在南宫溟的注视下恐怖地抽搐、收缩,皮肤像劣质的皮革般紧贴在骨头上,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声响,最终形成一具扭曲僵硬的黑色骨架,那空洞的眼窝似乎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痛苦。
“啧啧啧……”噬骨阴恻恻地笑着,将这“骨雕”随意丢在南宫溟脚边,骨头碰撞地面的清脆声刺耳无比,“二十年的心血?不过一堆枯柴而已。”
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噬魂。
他身形如鬼魅般飘忽到一个结成剑阵试图救人的核心弟子面前。
那双幽绿的眼睛只是淡漠地一瞥,那核心弟子神情瞬间凝固,眼中神采尽失,接着他猛地举剑,毫不犹豫地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鲜血喷溅,周围的弟子们肝胆俱裂,纷纷后退。
噬魂的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像是在欣赏一场绝佳的木偶戏。
“南宫掌门,你觉得如何啊?”他的声音如同寒风刮过坟场,“这个长老看起来……似乎更有嚼头?”他冰冷的视线锁定了刚刚扶起南宫溟的方萍!
方萍脸色惨白,但依旧紧握着断剑,挡在南宫溟身前,眼神决绝。
弟子们的惨状、长老的牺牲、最后方萍那决绝的身影,像无数把烧红的利刃,同时刺穿了南宫溟心脏上最后一层名为“枭雄之志”的硬壳。
他引以为傲的修为在三魔联手面前显得如此乏力,甚至连保护追随者、发泄悲愤都做不到!
那冰冷的挫败感和如同潮水般汹涌的、对弟子们的巨大愧疚,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坚持和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