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越,想不到你的忠心竟然一直都是在朕的面前,演给朕看的!”
南宫珩手里的将牌,是皇帝秘密交给文越的一支五万人的暗部军队,
与所有人都知道的直属皇帝一人的卫皇司卫队不同,
这支暗部军队,皇帝没有打算使其面向世人,他要将这支精锐的暗部军队日夜操练的更加精锐,
作为保护自己的秘密武器,同时也作为那一支一万人的蛊人部队的人员补充库。
他相信蛊人的力量,知道其不易摧折,但是,蛊人毕竟不是活人,腐坏时间比人的变老时间快了太多,
有这支备用的军队在,他的心就会多安稳一分。
皇帝将调遣部队的将牌交给了文越,但是若要启用这支部队,还要加上一道皇帝的手谕,否则,这支军队不会听从文越的个人调令。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没有皇帝手谕调动不了的军队,却出现在了阻拦郓州府援军过来,支援京师军队对抗乌奴贼子的路上。
“皇爷爷,就差一点,孙儿就被那些乌奴人斩杀在了城门口。
好在城防营的赖副统领及时赶过去,与援军首领一起将这支叛军首领斩杀,
孙儿才有机会站在这里,再次面见皇爷爷。”
南宫珩说的夸张,但是却并不失实,青月和青风二人分别在河间府和郓州府借到援兵之后,
为了和去的时候一样避开被人拦路的可能,挑的都是隐秘的路往回赶,
最后两批人竟然在半途中遇到了,既已合并,便一起往回赶。
可是这样一来,两队人马合二为一,目标便大了起来,
即使行路再小心,依旧是遇到了这批拦路的秘密军队,对方以皇命自居,援军被挡在半路,一时之间难以解脱。
他这番说辞,配上此时南宫珩那身过于狼狈的盔甲和带血的绷带,十分有说服力。
南宫珩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除了在路上借了好几个伤兵身上换下来的带血的绷带,缠在身上外,
还特地将身上盔甲覆盖以外的部位扯了不少口子,
加上他本身就白皙的皮肤,此时看来竟觉苍白又可怜,看的皇帝心里一阵心疼。
年仅十三岁的孩子,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干净又娇贵的,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
此时他再看向文越的眼神里,那属于帝王的威严当中,又多了几分恨意。
文越之前为了消除皇帝心中的怀疑,特地带着禁卫军首领一起偷偷潜过来,给自己弄了满身的伤,来表达自己对皇帝的忠诚,甚至牺牲了洛统领的姓名。
现在他却吃尽了这身伤的苦楚,前胸和后背深深浅浅的伤,使得他无法好好的跪在地上,身子颤抖着总是朝着一边歪去,
但面对帝王之怒,他又不敢任由自己身体的想法,往地上歪倒,实在是痛苦,
却不知为何,他的身体每每有倒地趋势的时候,总有不知哪个人,用力的往他后背上砸什么东西,使得他不得不咬着舌头强自保持身姿。
云宛被带过来的时候,正看到鬼谷老人往文越后背上砸了个什么东西。
“丫头!你没事吧?”
鬼谷老人放荡不羁,站在皇帝的寝殿之外,依旧没有循着礼节面向皇帝低头行礼,
他是靠在门上面向院子方向的,是以第一个看到了云宛走过来。
要不是手里还提着他那坏事做尽的徒弟,他现在定然要跑过去好好看看云宛现在怎么样了。
因着他这一句话,前方的百官不少都回头看向云宛,云宛淡淡的扫过每个人的身上,确认自己亲近的人都很好,方才微微勾起唇角,轻答了声,
“无事,谢伯伯挂念。”
云宛继续往前走,却在几步之外的地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脊背笔直的跪在那里,身上的白色衣袍纤尘不染,一枚玉簪簪起全部墨发,矜持而遗世独立,看着高洁又不可攀,
偏偏这样高洁且不屈的躯壳里,曾经做过那几多狠辣而自私的事情,让无数百姓家的儿郎惨死,家庭破亡,其功绩连地狱的阴差恐怕都自愧而弗如。
林文正!
这个在自己面前骗了自己几年的伪君子,现在又是因何而在这里?
她想起去年在他已经承认有意放任林磐将平民百姓制作成蛊人的罪行后,
皇帝依旧只给予了他停职留任这样微乎其微的处罚,不免在心中开始思考,
这一次他再次出现在了这里,是不是某种程度上已经半公开了,皇帝对他的庇护,
从而又打算交给他什么重要的任务或者认命?
云宛心中一凛,向前走的脚步倏然加快,行礼之后,眼角余光看着身旁这个看着十分骄傲的青年。
“行了,朕已经把云宛叫来了,林爱卿开口吧。”
云宛眉头微蹙,却听到林砚已经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纤薄却并不无力,说出来的每个字都能叫院中的所有人都能够听清楚。
这是个长达数十年的阴谋,始于十五年前,秦王刚被封为秦王那一年起。
林家诗书传家,却不许族人科举入仕为官,其底层原因是,
林家因为他们家族是前朝皇族隐姓埋名的遗族,且其内里并非如表面那般真正的是以诗书传家的世家。
其传家的真正底蕴是巫蛊——这个前朝灭亡的真正祸首。
前朝到了后期,从皇室到士大夫,家中无不豢养蛊人,
在王朝覆灭之后,他们换了姓氏,胆大到直接躲在京城避祸,竟让他们安安稳稳的躲了将近百年。
林氏当今的族长林老爷子,在当年王朝覆灭之际,已经记事,亲眼见过家族被屠杀的场景。
且他觉得林家已经躲藏的足够久了,他想要在有生之年为自己被屠杀的族人报仇。
于是便暗中联系了秦王,说是会助他打败太子,让他能够登上最终的九五之尊。
林老爷子在自己的家中和明家、秦王府三座府宅中都布下了阵法,与秦王说的阵法功能,是增强秦王的真龙运势。
实际上这三个阵法里面埋的,是写着皇帝、太子和秦王三人八字的人偶,
为的就是将大臻这三个可能给皇朝带来生机的人,尽数除去。
阵法运营良好,但是这几人却一直没有被除去,
林老爷子掐算毕,发现竟是因为有一人的存在,在慢慢给这大臻续运。
林老爷子无法接受,连夜给秦王进了谗言,不,是建议,
道是云家的存在,导致阵法运行受到了阻碍,需得尽快除去。
秦王得权心切,和林老爷子暗中运营一番,便有了十一年前云家的那件惨案。
云宛听到这里,陡然一惊,
皇帝和百官听到这里更是面面相觑。
那昔日的守疆神将云鹤,竟然不止在战场上守护了大臻,在其他方面亦是大臻不可或缺的守护者。
可是最终,却因弄权者的私利,落得了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云宛紧紧咬着牙齿,手中握拳,
她明白林砚的用意了,他是要让自己亲耳听到自己家被灭门的原因,
她不知道林砚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但是她不想计较了,左右林砚不曾在这里揭露自己的身份。
林砚的话说到这里,轻笑了一声,看向前方的皇帝,继续说道,
“那阵法之后的运营确实好了一些,却还是有限。
我想,应该是因为还有云氏族人留下的缘故,所以能够勉强抵御那阵法的啃食之力。
只是三年前开始,那阵法突然频频出问题,我祖父便改换策略,以人骨往阵法里面填埋,期待能够尽快达成目的。”
林砚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云宛,语调未停,
“但去年明家的阵被连侍郎挖出来,使得其中一个阵眼被废,三个阵法再不能呼应,
祖父便劝说秦王和乌奴联手,且积极参与布置,通过秦王妃的书画摊子传递信息,布置接下来的布局。”
之后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秦王被连钰咬着,狠狠受了一波处罚,秦王心存不甘,又联合林家和乌奴,策划了这场里应外合的暴乱。
皇帝颤抖着双唇,看着殿内跪着的亲王夫妇和明妃,他几日前还以为自己找到了真正的亲情寄托,可是几日之间,他们就变成了一把把淬着毒的刀,
他们不曾光明正大的割向自己,可是上面的毒药早已经悄悄抹到了自己的心上,
这些毒药药效润物无声,麻痹了自己的心之后,又从内部开始腐蚀。
此刻他的心比万虫噬心还要痛苦,难道皇帝就真的不能奢望一丝纯正的温情吗?
皇帝不甘心,他用力的扶住成恩,踉跄着走到宫殿中间,
这三张自己给予过无限疼爱的脸,泪眼朦胧,让人忍不住升起怜爱。
怜爱?怜爱你个心黑的!
皇帝一脚踢开秦王,
“为何?你为何要杀太子,杀朕,杀你五弟,还要杀你侄子珩儿?
朕对你不够疼爱吗?你为何不能理解朕的良苦用心呢?”
心痛心伤心在滴血,皇帝面色悲哀,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颜色。
秦王在听到林砚口中的林家人的目的后,心里的震惊不比其他人少,甚至因为他是直接的参与人,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背叛之感。
但,皇帝的这通发泄,又叫他心里陡然升起另一种名为“委屈”的情绪,
“明明是父皇不信任儿臣,表面上装作十分疼爱儿臣,可是无论什么事情,都要用儿臣挡在前面,为您承担骂名!在您的眼睛里,儿臣到底是什么?
是太子的磨刀石?是您的挡箭牌?还是情绪发泄的工具?”
秦王鲜有的,第一次在皇帝面前显露了属于自己的情绪,却尽是抱怨与不甘。
他此时看向皇帝的眼神里没有尊敬,只有质问和恨意,
“儿臣如果不安排这次刺杀,您是不是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还有儿臣这个儿子了?
儿臣一禁足,您就把四弟召回来,给他我曾经拥有的一切,凭什么!”
平日里平和稳重的秦王,满脸通红,涕泪不止,与那受了负心汉抛弃的可怜妇人无甚区别,
“孩儿经营这么多年才得到的,竟然被他一个浪子一朝获得?儿臣不服!
他还和太子和睦,一心要扶持太子,万一日后太子登基,那儿臣以后还能剩下什么?
父皇!儿臣不甘,儿臣恨!
那皇位不能叫太子得到,孩儿只能杀了他,杀了四弟,最好五弟和珩儿也死了,
这样,在儿臣救了您之后,您就会把皇位传给我了,哈哈哈”
秦王伏在地上,看着皇帝的脸,笑得癫狂。
他疯了!
皇帝悲哀的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儿子,
事到如今,他已经再也分不出一丝疼惜给他。
他闭上双眼,不再看秦王几人的脸,手一挥,殿内三人以及院中的林氏族人,全部被侍卫押走。
刚刚说完话的林砚,衣洁如新,亦被侍卫推推搡搡的拉了起来,
他身形不稳跌到地上,洁白的袍子沾了灰尘却不曾拍打,只在从地上起身的时候,
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抹披着盔甲的窈窕背影。
至于林磐,皇帝已经默许交给鬼谷老人自行处理,还暂时留在乾宁殿外面。
鬼谷老人要等一会儿云宛,他担心皇帝会叫云宛吃亏,誓要留下做她的一层防护盾。
殿内和院中一下子清净许多,皇帝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眼睛却定在原处,半晌再未移动。
殿外的女子披着染血的盔甲,虽身着女装,但是面上的胭脂粉黛早已被灰土吞噬,此刻他看着这张脸熟悉,却又不熟悉。
突然之间,他闪过一个念头,如同峡谷之上突然一抹白色闪电,
白光乍起,照亮了峡谷里的每一寸沟壑,他才借着这白光乍现的一瞬间,看到了那峡谷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