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东,三起三伏出了卧龙岗,驶上相对平坦的罗洪公路。
前半夜大雪,北风呼啸,却是将路上的积雪吹得只有薄薄的一层。虽然薄冰,却也抵不过车轮碾压。所以担心的积雪打滑什么的倒也没有出现。
除夕了,省道上已基本没有了行人车辆,倒也不虞有什么事故,还有就是路况并不太好,常有坑洼,但却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担心打滑。
和梁大力一路说笑,归心似箭,却也不敢开太快。大力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放下座椅的机关,舒服的躺着:“幺,不用开太快,回家也没什么事了。再说,这不比我们骑车快多了。还是有个车舒服啊!等我们上班了,只要是有条件,先不娶老婆也得买辆车!这才是生活啊,哈哈。”
我摇头苦笑:“别把话说太满,到时候你怕是得听媳妇儿的了。”
这货说的倒是真的。前世他也说过这样的话。毕业后,他跟着同班同学,也是谈了一年多的魏云霞去了涂阳上班。不知道是买车的执念还是因为离洪都这边路途较远,他竟是节衣缩食,又东拼西凑,才上班一年,就买了辆二手昌河。只不过眼光不好,运气背到爆,屡屡出现状况,硬生生把梁大力逼得自觉成才,修车水平业余九段。
至于再到后来,慢慢进了班子,做了领导,加上帮魏云霞家做生意,手里有了闲钱,第一件事,还是搞车。
虽然路上没什么车辆行人,但天寒路滑,我也不敢大胆的答应大力当场学车。即便我知道他在这方面挺的天赋。
倒不是因为什么车与老婆,概不外借。
而是回家要紧,想学车以后有的是时间。
就如同农村的农用机动车,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借闲不借忙。农忙的时候,大概率是不借车给生手的。那时节,车辆都在田间地头和路上,万一出了问题,耽误农忙事小,出了问题大家都不利索。
车到老官庄,我犹豫了一下,又和大力商量,是不是从这里下路,直接到瓦铺街。
再往前,绕到洪都县城,折返回瓦铺,要多走近十五公里。我并不担心官庄直通瓦铺的这条土路会泥泞不好走。昨天晚上是直接飘的雪花,并不是先下雨再下雪,再说这条路早就踩的光滑明亮不输于水泥路面。
农村这样的土路,下暴雨都不怕,一阵急雨过去,冲干干净净,只地湿个地皮,并不耽误走路骑车。怕的就是小雨慢洇,一旦洇透,那才是真的待人如同没出五服的兄弟,拉扯的亲热,让你寸步难行。
怕的是这是条南北路,并不会同东西向路面一样,被北风刮去积雪。路面积雪厚了,车轮碾压过去,雪会如同滚雪球一样,粘在车轮上,很麻烦。
大力从后排拿起两根螺纹钢筋做的简易撬棍:“没事,幺,我按你说的准备了。走吧,铁定比走洪都快。”
好吧,我心一横,转动方向下了土路。
等我们俩狼狈的把车开上瓦铺街,已是两个小时以后。
想想四公里路程,我们俩无数次下车撬车轮上的积雪,相对哈哈大笑。
把车停在中学院里,和门口护校值班的九平老师打了个招呼,祝福了新年。我和大力分开。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已是11点多了。
走到中学对面小卖部,用公话先给姜馨月那边打了过去。姜馨兰姐妹俩竟是一直等在市场里面。今天市场已经关门放假了,俩姑娘漂亮大方,更是用包烟收买了保安,就为了等我给她们报平安。
我心中感动,却也是不能说太多。简单聊了几句,姜馨兰记下了小卖部公话号码,约定到初四给我联系,才挂了电话。
我又给海洁和叶知秋,给她们报了平安,才急匆匆往家里赶。
饿了!家里这会儿肉应该煮的落锅了都!
零星的炮仗声此起彼伏,街道是玩耍放炮的小孩子,基本上没有大人。
除夕当天的集市,在我们农村习俗叫光棍集。
因为到了除夕,有家有室的人,即便再穷,也已经或简单或大方的办完了年货,贴好了春联,静等新年到来了。
只有一些好吃懒做的二流子、光棍汉们,或是家境极度不堪的人家,才会到除夕当天去赶集,置办年货。一是因为这天,东西都要便宜了;二是这天人们大都在家不再出门到集市上去,免得碰到丢人。
但是光棍集,得起早,一般到不了中午,就散了。
因为过了中午,家家户户都要包饺子,或是继续煮肉。等到晚一些,要到地里请祖宗先人回家过年。
所以一过中午,街上基本就没人了,你就是想再买些什么,对不起,商家也要过年,关门大吉。
想想二三十年后,除夕夜,酒店饭店爆满,街上到处是人。这时,不存在的。
在这个年代,攀比内卷之类的还没有盛行,大家水平都差不多。只有这几年家里有年轻人出去打工的,或是仅有的几个做生意的,当工人干部的家庭,才会把年过的隆重一些。比如,放的鞭炮头数多一些,炮辫子长一些,家里招待的烟酒贵一些,肉食种类丰富一些,衣着华丽新颖一些,更靠近潮流一些等等。
险些之外,大家都一样的穷,老大不笑老二。只要是努力干,地里产出差不多,困难是有一些,倒不至于穷困的太出格。如果是因为家庭变故,乡亲们不但不会笑话,还会好言宽慰,尽力帮助。只有那些不务正业的二皮脸,才是光棍集的主力,是被大家群讽的对象。
当然,也不会在当面嘲讽。
雪过,天气没有彻底放晴,太阳有一阵没一阵的。但是,下雪却让过年的气氛愈加的浓烈。即便没有进村,这一路上,我也早就感受到了新年的气息。罗港县城如此,沿路村庄如此,瓦铺街如此,到家更是如此。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硫磺气息,还有阵阵肉香。
所过之村庄,尽是一片艳红。即便有个别家庭,三年内去了老人,贴着蓝色的春联,也并没有让人感觉悲伤的气息,顶多让人感觉分别的思念,更提醒人们,别忘记了去坟地里请回先人,一起过年。
孩子们在雪地里玩耍,或玩雪或放炮,大人们喊叫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不时响起。
我踩着路边草上的积雪,看着越来越近的村庄,心中更加火热起来。
我回来了,这一世,和前世有太多的不同。
第二个春节,家,越发兴旺起来,比起前世的日渐衰败,已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索性在村口,从包里掏出几个大大的二踢脚,燃放了起来。
清脆的爆响,从地面到天空,回响在村庄上空。
我抬头望向天空,又把目光望向眼前的村庄。我看到哥抱着小侄子,从院子里走出来,向我迎了过来。
我不由握了握拳,喃喃道:“我回来了,是的,我是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