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德被不断向外蔓延开来的火势一点一点驱离,到最后他只能站在田垄上遥望那仿佛地狱般的场景,陷入无以复加的悲伤与自责之中。
小时候的熙德曾梦到过自己成为骑士,那是每一个男孩的梦想,骑着银亮的战马,着钢铁盔甲,挥动长剑奋勇杀敌,待得凯旋,城中的居民们欢呼雀跃,城堡中的夫人热情迎接。但关于他的第一个梦想,在天之异象降临后被彻底粉碎。
后来他来到了圣城亚恩,成为神明在世间的代理人的仆人。他的梦不再是驰骋疆场,而是成为一名枢机主教。没错,他从未想到过自己能成为教宗,即便是在梦中也只是奢望,而现实中的熙德亦与枢机主教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梦便是如此,那些美好的幻想永远不会成真,但那些急切想要躲避的噩梦却往往先一步而至。如今,那个反复出现的“火鸦”梦境在这远离圣城亚恩的村庄复现了,那一片猩红的火海便是“火鸦”掠过后留下的痕迹,同时夺去了数十条无辜者们的性命。
熙德痛苦不堪,仰天发出的嘶哑吼叫,在辽阔的星空之下回荡,却无法让村庄中的人再次醒来。喊叫声消失在了田野的尽头,世界又恢复了沉寂,寂静得可怕,仿佛一切生灵都被这场大火烧尽。
眼泪让他身心俱疲,他无力地躺倒在麦田中,冷风与热浪交替着席卷全身。他听到在遥远的某处一袭钟声传来,让他倏地平静下来,紧接着便隐隐约约听到了米拉多低沉的声音。
是你吗,米拉多?他问,旋即又想到自己是不是又进入了梦境之中?他从扎人的麦芒上起身,向四周张望,火焰依旧在撺掇着,映红了夜空,然却全无人影。我听到了来自圣城亚恩能让人平静的钟声,是你敲响了它。熙德继续在心里说道,作为自然之裔,你一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是我的错,我本可以救下那些修士,救下村庄里的佃农,可是……
这不是你的错,米拉多的声音再次响起,这让熙德确信自己就在梦境之中。他多么希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也是梦,但此刻的他却格外清醒,梦境与现实存在着交隔。
是我将那“火鸦”的梦境带入了现实,这正是噩兆,熙德自责道。
火鸦不会降临于此,米拉多提醒他道。
它究竟是什么,熙德倍感疑惑,是意味着灾难,还是代表着那个我要追寻的女孩?
我非自然者,亦非你们的神明,米拉多告诉他,只有你能解开这个谜团。
我解不开谜团,也找不到那个女孩,熙德再次陷入自责的情绪之中,我连救这些修士与佃农都做不到,又怎么能够担负拯救世界的重责呢?
啊,我的孩子,你能做到的,米拉多宽慰他。在你阻止那个女孩之前,所有的苦难都是你必须经历的,正如教会的圣人所走过的苦难之路。你救不了佃农们,也救不了熟睡的修士,更救不了厅堂中的红发女孩,绝望与无助正是对你的一次磨难。想想吧,熙德,若是你不去阻止女孩,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不但是这个村庄,甚至整个圣城亚恩,整个王室领,乃至统一王国将陷入无尽的大火之中,数以万计的普通人齐声发出哀戚的嚎啕,那正是教会典籍中所描述的炼狱里才有的场景啊。
这是对我的磨难,熙德嗫嚅着,再次凝望那大火中村庄,他仿佛看到米拉多佝偻的背影蹒跚地步入那间业已坍塌的小圣堂中。等等,米拉多,我还有问题,他向敲钟人呐喊,喉咙中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而后者已经消失在了红橙橙的光焰之中。梦境中的他又重新做回了那个沉默的小修士。
学城的学徒找到了熙德。绵绵的阴雨中,他浑身湿透地躺在泥泞的农田中,不停地打着寒颤。
“你是从村庄中逃出来的吗?”披着深色斗篷的学徒半蹲在他面前问道。
熙德点了点头,但又立马改为摇头,导致学徒一脸疑惑。“我叫比高,是学城的学徒。”他介绍道,“昨天有学城的学士看到附近的村庄发生了大火,于是天一亮博士就派了几名学士和学徒来查看情况。”
熙德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学徒,他长着一张瘦削的脸庞,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一双墨绿的双眼炯炯有神,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凛然正气。
“怎么了?”比高被熙德盯得有些不自在,遂将目光瞟向周围,问道。
熙德又是一阵摇头,然后用手势向学徒解释了自己不能开口说话。
“啊,抱歉。”比高明白了他的意思,礼貌地回道,“但是如今村庄已经成了一片焦土,无人生还,刚好我在村庄外围看到你躺在这里,而且你身上穿着的正是修士的长袍,所以……”
熙德向学徒做了个祈祷的手势,然后用手上的动作告诉对方,自己本想在村庄中借宿,却突遇大火,自己又恰巧不知为何就在这里昏倒了。
聪明的学徒立马心领神会。“你很幸运,没有在大火发生前进入村庄。”比高欣慰地笑道,“神明在庇佑着你。”
不,神明会谴责我的无能与袖手旁观,熙德在心里恨恨地反驳道。
“在农田中——而且是复活节月的晚上——晕倒非常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因为低温而冻死。”比高继续说道,“这也是为什么我说你足够幸运。”他顿了顿,“你是刚离开圣城亚恩吗?让我猜猜你准备去哪,是十字路口镇?不,是山地领,我没猜错吧?总不可能是去雷蒙城吧,谁会绕远路从这里走呢。”
熙德肯定了学徒关于山地领的猜测,然后又用手势解释这是自己的苦难之路。
“啊,我看过那本典籍,就是记载了圣人走过苦难之路的过程的那本,后世的苦路游行就是由此衍化而来。”他突然憨笑起来,“嘿嘿,我突然记不起那本典籍叫什么了,不过我发誓我通读过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