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途指着城外一座小山:“那边。”
两人也不停留,径直穿过城镇前往。许是长年笼罩在雾瘴之中,城内脚下泥土松软,踩上去像踩在腐肉上一样。
一路走来,不少郡民们聚集在一起。
队伍长长,鼓声咚咚,纸钱飞舞,像是在送葬,却又不见棺材。
领头的阴阳先生,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身后跟着一队人,却抬着大红的轿子,轿中坐着的却不是什么新娘,倒是个红妆艳丽眼睛空洞的纸人。
“阴天子娶亲,鬼雾退散!上天怜悯,解我北流!”阴阳先生抛洒了一把纸钱,口中大声呼喊着。
长长的队伍跟着那先生向着城外慢慢走去,纸钱撒满地,香烛烟雾缭绕。
有人敲锣打鼓,声音凄厉的唱着古调,似鬼哭像狼嚎。
未等走出城门,斜刺里又走出另一队马。
领头的是个胖道士,戴高冠持令牌,身后的纸马纸人倒是扎得惟妙惟肖。
队伍一路欢快的游街,锣鼓喧天,道士在队伍前面蹦蹦跳跳,时而猛冲向前,时而原地乱蹦,动作间隙嘴里念唱:“城隍爷出巡,鬼气退避!神石天降,何故生鬼?上天明鉴,佑我北流!”
纸人纸马在风中晃晃荡荡,不少人就地跪下叩头,还有人呜咽着哭诉:“石头砸来,龙脉断,鬼门开!恳求城隍爷收鬼!”
队伍看起来热闹非凡,却隐隐带着一丝绝望,那叩首的人脸上蜡黄,眼睛红肿,显然是近些时候过得不好。
北流郡近些时候的恶变,对民生的影响自然不小。可是那天降的巨石,带着神圣气息让他们觉得是天罚,可浓郁的鬼雾又如催命符。
小途和日山让过那欢快的城隍队伍,日山目送着那队伍渐渐远去,低声说道:“看来北流郡情况很严重啊。”
“北流郡原本就环境恶劣,瘴气终年不散,现在鬼气又这么浓郁,能好得了才怪。”小途摇了摇头,早年间她和爷爷自然是到过北流郡的,只是那时候虽然条件艰苦,但郡民也还活得下去。
现在这情况,若是再继续下去,鬼气入体,北流郡怕是要变作人间鬼蜮了。
两人慢慢跟着那阴天子娶亲的队伍走出城外。
倒也不是特意跟随,只是两人不急不缓,恰好和那队伍行路速度差不多罢了。
娶亲队伍绵延,纸钱纷纷扬扬如雪片般飘落,落在泥泞的地上,眨眼便被踩成碎末。
阴阳先生在前头领着,桃木剑挥舞得虎虎生风,口中不时的念叨些古怪的咒语,声音沙哑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
轿子里的纸新娘摇晃着,眼睛空洞洞的盯着前方,仿佛真的有怨魂附体。
锣鼓声咚咚的在瘴气中回荡,混着哭喊和祈求,空气里一股子香烛味,呛得人鼻子发酸。
小途低着头,袍子边角扫过地上的纸钱,她不想抬头看那些脸,那些蜡黄的脸庞上满是绝望和迷信的狂热。
很快已经来到山前,那块不规则圆形的巨石约么百米直径,露出地面高约三十米,斜斜的插进了地面不知多深。
表面光滑如镜,隐隐透着神圣的暖意,可离开巨石两寸半之后却缠满黑雾,如活蛇般扭动,细细听去还带着些低沉的啸声。
巨石旁边,先出城的“城隍出巡”队伍正欢快的绕着巨石转圈,胖道士挥着令牌,边跑边将朱砂点在纸马纸人的眼睛上,远远看去血红的眼珠,像是从鬼蜮里爬出的东西。
道士又接过斧头,将纸人纸马脚间连着的高粱杆砍断,声嘶力竭的喊着:“北流敬献侍从侍女十八对,牛马十八匹,恳请城隍爷显灵,鬼门关上锁!”
郡民跪地叩头,纸钱烧起的火焰足有两丈半高,阴风吹过,瘴气裹着鬼雾,钻入鼻孔,不免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阴天子娶亲那队也到了石头面前,阴阳先生看了看左右,装模作样的拿着罗盘选了方位,掀开喜轿,将纸新娘搀了出来。
接过小道童递过的毛笔,在朱砂里沾了沾,点在了纸新娘的眼睛上:“阴天子开眼咯!”
小途慢慢走过两个队伍,绕道了另一侧人少的地方:“哎,这俩仪式挺好玩的。”
日山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心中却暗暗将这两仪式记在了心中。
小途不再理会那些喧闹,伸手按在了巨石上,浓郁的阴气从手中不断传向巨石,神圣之气如水般流出,慢慢将巨石吞没。
如山的石头颤了颤,表面华光闪烁,鬼雾尖叫着退散,像被烫到了的蛇一样蜷缩。
神圣气息涌出,石头转眼便缩成拳头大小,被小途收入袖中。
正在烧着纸钱、纸马、纸新娘的队伍中马上就有人开始惊呼:“雾散了!阴天子娶亲灵验了!”
阴阳先生愣住了,手中的桃木剑都不觉掉到了地上:“真成了?”
队伍马上开始欢呼起来,锣鼓更响了,纸钱撒得满天飞。
那道士也抹了一把汗:“城隍爷显威了!”
却没有任何人看到那是小途的手笔,只当是心急乱投医的仪式奏效了,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喜色。
听着那帮人的欢呼,小途轻轻摇头感慨,这不过是暂时的,天地势变,鬼气根源还在,北流郡的祸根没拔干净。
日后这北流郡,怕是真的要成了鬼门关吧。
日山看着欢呼的那些人,不由得摇头道:“凡人就是这样,总是在自欺欺人。他们祈求上天,却不知道上天老早就乱套了。又不知道这碎片是何来历,偏偏弄出这些娶亲出巡的把戏,可笑又可怜。”
“你这就是在以上帝的视角看问题了。”小途嗯了一声,转身离开欢呼的人群:“走吧,在城里等着吧。”
日山连忙跟上,嘴里还嘀咕着:“哎上帝是哪尊大神?以上帝视角看问题有什么问题?”
“上帝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小途慢悠悠的在前面走着,口里却不清不楚的回答着日山的问题:“至于上帝是谁,你可以当他是坨狗屎,也可以当他是没事就观察天下的神王,或者隐藏在阴处暗戳戳看遍了时间流转的灵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在城里找了个破庙落脚。
至于不缺钱的小途为什么不找家客栈,那是因为这破城里根本就没有客栈。
破庙在郡城边,墙壁斑驳瓦片缺角,门前野草丛生,风一吹,就发出呜呜的鬼哭声响。
小途推开半掩的庙门门,尘土扑面而来,她不禁咳嗽了几声,甩着袍子拍了拍灰。
供台上的神像也缺了半个脑袋和胳膊,剩下的独眼空洞洞的,盯着进门的两人。
“等以后,我非让这里开几家客栈不可。”日山愤恨的说道,一边将破庙里的灰尘全部吹出了窗外。
收拾好了卫生,两人也算有了容身之地,日山化回凤凰,窝在梁柱上面说道:“这地方瘴气太重了,一直往骨头里钻。待着实在是不舒服,什么时候走?”
小途斜靠在神座下,没好气的说道:“不走了。你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吗?”
“不走了?!”日山惊动差点从房梁上掉下来:“我不知道啊!”
“啧……”
“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敢答应的啊!”小途也是惊讶的看着房梁上的日山。
“他……”日山不由得有些语塞,晃了晃鸡头……凤凰头:“他就说给我一界,以后由我管理,做你之下万人之上啊……”
“行吧……”小途有些无奈道:“准确来说,由你管理一界,我是个甩手掌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