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陛下想要撤相，这事儿我已经与您说过了，您别不信。您看看如今朝堂之上，皇后被废，太子失势，景王被幽禁，当初最有权势的两位皇子皆如此，您还看不清嘛？！”
“梁世栋早就耐不住了，接下来他会愈发攻击父亲您，无论朝堂之上，还是出了宫门，您都是首当其冲，他必定会咬住不放！”
冯钊刚刚才平静的心绪又一次波澜乍起。
“那你说说为父该怎么办？”
“即刻向陛下请罪，或请辞或告病，总有一条路适合；咱们冯家原也是一方大员，如今您位极人臣，早就是旁人无法想象的威赫，急流勇退谓之知机！”
要冯钊丢下京城里苦心经营的一切，这无异于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咬着牙：“事情还没有到这一步。”
“爹！”
“别说了，你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去另娶一户高门嫡女，若有强有力的亲家相帮，或许今日我冯家也不会这样艰难！”
冯天护呼吸轻轻一窒，终究什么也没说，一低头快步离去。
回到自己院中，见金小俏已经睡下。
床幔旖旎，灯火燃燃，照亮了她那恬静的脸。
他忍不住上前，用手背轻轻蹭着：“俏俏……”
金小俏被惊醒了，睡眼惺忪：“你回来了？”
还不等冯天护回应，她已抢先一步翻身下床，从一旁的暖笼中取出了一壶茶水，还有几色润泽香甜的糕饼。
“快来用一些，别饿着肚子睡下。”
她的声音那样温柔，动作娴熟自然，俨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他先前还奇怪，为何天还未凉，屋子里就备了暖笼，原来是做这个用的。
浅尝了一口琥珀色的茶汤，入口鲜甜清润，全无半点苦涩。
他知道，是她细心烹制过的。
才有这样细腻、贴合他口感的滋味。
“俏俏。”他又唤了一声。
“嗯？”
他上前将她拥入怀中，隔着薄薄的里衣，二人的体温交织在一起，“别离开我，永远都别。”
金小俏好像清醒了一些。
“好端端地说这个做什么？”
“我知道你心有怨怼，也知道你想着别的事情，唯有这件事求你答应，无论如何，别离开我。”
——哪怕你背叛冯家，哪怕你出卖整个冯府，都可以……
他咽下最后一句。
他也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卑微。
金小俏笑了：“只要你不介意，我有什么好离开的？对了，戴妈妈来了书信。”
冯天护浑身紧绷：“她说什么？”
“戴妈妈说多谢我帮忙，还说了很多关于太子的秘密。”
金小俏抬起脸，直视着丈夫的眼睛，“太子有龙阳之好，这事儿你知道么？”
冯天护先是一愣，随后眉头紧锁。
“看样子是不知了。”她轻叹，“戴妈妈唯恐自己被灭口，便将这天大的秘密告诉我，我也派人去送信的驿馆问了，查不到什么，应该是戴妈妈借了路人之手送的信，她本人大约已经藏匿于人海；世间茫茫，想要找一个刻意隐姓埋名的妇人，怕是没那么容易。”
冯天护咬紧牙关：“这事要保密，不可走漏一点风声。”
“瞧你说的，我是那样不知轻重的人么？说白了，我只是恨你冯家，恨你父亲，恨太太……太子与我倒没什么相干。”
听着妻子毫不掩饰地说着恨，冯天护心如刀绞。
偏偏又不能改变什么。
“只是有一点你也该明白，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这戴妈妈嘴上说只告诉我一人，可你想想，连戴妈妈都能知情，那想必太子身边知晓的人更多。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张嘴，你管得过来么？”
她脸若芙蓉，笑得颇为嘲弄。
今夜大约注定了是个不眠之夜。
周江王府内，荣敬园。
盛娇着雪白的里衣，肩头披了一件娇黄的外衣，一缕乌发自耳边垂下，单单留了个平髻，上头什么装饰都没有，未施粉黛，浅笑嫣然。
手边还拿着一卷书册，她一抬眼，秋水盈盈向春去，好一片明媚清涟。
她笑着望着跪在跟前的妇人。
“戴妈妈，咱们不是头一回见了，无须多礼，起来说话吧。”盛娇柔声笑道。
那铺着锦缎的黄花梨小圆凳已备好。
戴妈妈战战兢兢地抬眼，见上头的女主人并未阴阳怪气，便壮着胆子起身，又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不知女君大人这么晚了……寻老身过来，是有何缘故？”
“你是聪明人，咱们说话不必这样客套，你瞧着时辰也不早了，我家郎君还等着我去一同安眠，是以——咱们长话短说，快人快语，与人方便也是与己方便，你说是不是？”
她殷红的嘴角浅浅上扬着，“你该谢我才是，若非我的人抢先一步发现你，你便会落入太子爪牙的手中，到时候是个什么下场，你比我清楚。”
戴妈妈浑身一颤，浑浊的眼睛满是惊恐。
“我想听听关于玉胭楼的故事，戴妈妈是个妙人，定然能说得叫我满意。”
她微微抬手示意。
戴妈妈咽了咽，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约莫半个时辰后，戴妈妈被星女带下去安顿。
盛娇终于可以歇下了。
刚一躺下，身边的温暖便霸道地拥了过来。
被这暖意包裹，她卸下了一日的戒备紧绷，终于沉沉睡去。
宝心一行人住在周江王府才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宫里便来人请，来的是流华宫的小黄门。
毕恭毕敬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好听，尖细的嗓子透着一股兰妃的倨傲与乖张，半点不容人准备的态度。
“兰妃娘娘说了，还请女君大人与侧妃娘娘一道入宫，将小公子也带着，兰妃娘娘想小公子了；也不必备什么，即刻就随小的入宫吧。”
宝心脸色一沉。
盛娇不慌不忙：“怕是要让兰妃娘娘失望了，冯侧妃前两日刚刚从火场逃生，大难不死，得养上几日才行；烦劳这位公公回禀娘娘，待侧妃身子大好了，我等自会入宫向娘娘请安谢罪。”
“女君大人。”那小黄门又道，“冯侧妃是兰妃娘娘的儿媳妇，娘娘想见自家媳妇，女君大人没资格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