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步云觉得现在自己像个拆弹专家,但手里的拆弹说明书却被领导涂改过了
苏永强用红笔在“剪红线”和“剪蓝线”之间写了个“酌情处理”。
这个酌情处理,看似只有简单四个字,却让胡步云处处掣肘。
苏永强要“稳定”,这没错。但胡步云自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喊出了“一查到底”,如果最后雷声大雨点小,甚至只拍死几只苍蝇,他的威信将荡然无存,下一次再发生类似事件,就不会有人再相信他的话了。
可以说,“金鼎案”和之前“葡萄园”事件完全不是一个量级。无论是案情的复杂程度,还是牵扯面之广,影响人之众多,都比“葡萄园”事件难了不止一百倍。
农民的维权,实际上就像是道菜市场买菜,讨价还价,最后总能谈个价钱。
但眼前这“金鼎案”,简直是个俄罗斯套娃,打开一层还有一层,最里面那层可能写着“打开即爆炸”。让你永远看不到真相。
胡步云揉揉酸软的腰,按下内部通话键:“龚澈,叫上官书记过来一趟。对了,让她把专案组最新进展带上,别又拿那些‘正在积极推进’的废话来糊弄我。”
上官芸进来时带着两个文件夹,一个厚得像砖头,一个薄得像菜单。
“胡书记,苏书记那边的指示,我们怎么平衡?”上官芸小心翼翼地问。
“苏书记的指示很明确,”胡步云打断她,“要稳定,要大局。这是红线也是底线。”
上官芸眉头一皱,这种种处境,她太熟悉了,就像在饭店点菜差不多的道理,领导说“随便点”,等结账时又说“怎么点这么多”。
胡步云拿起那个薄文件夹:“王某、刘某的案子,办成自助餐——该上的菜都上齐,让投资者看到我们在动真格。但别急着开新桌,特别是那些可能坐满领导的贵宾席。”
“明白。”上官芸点头,“不过王某交代了个新情况,说穆公子有个账本,记录了不少‘特殊招待’的费用,怎么说呢,就跟当初建安市的清风别院的情况差不多吧,涉及几个重要人物,其中就有我们北川的。”
胡步云皱了皱眉,这个消息他倒不觉得震惊。想必这个账本跟穆公子交给自己的那个U盘的性质差不多。
“账本在哪?”胡步云问。
“姓王的说在穆公子的助理那儿,但那个助理在穆家倒台之际就失踪了,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胡步云笑了:“巧了,这种掌握核心机密的人,不失踪才是见鬼了。”
胡步云说着,拉开抽屉,拿出一张明信片扔在桌上。上面印着湛蓝的海滩,背面写着一行字:“书记,这里的沙子真细,比金鼎大厦的地基还扎实。”
上官芸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谁给你的?”
胡步云摇摇头,“不知道,匿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那个助理。这是威胁,也是提醒。”
胡步云把明信片交给了上官芸,“你们拿去鉴定一下,看能不能发现点有用的东西。关于补偿资金的问题,我让金融办想了三个方案:一是找资产管理公司接盘,二是引入战略投资者,三是省财政兜底。”
“结果呢?”上官芸问。
“第一个方案,资产管理公司说他们是收破烂的,不是收炸弹的。第二个,战略投资者问我们能不能保证不爆炸。第三个,”胡步云摊手,“财政厅长说要是敢动这笔钱,他就躺我办公室门口,拿个破碗找我讨饭吃。”
上官芸忍不住笑了:“左也不行右也不是,那怎么办才好?”
“所以我有个新主意。”胡步云眯缝着眼睛说,“让那些当初给金鼎项目开绿灯的部门都出点血。省直的,浩南市的,住建、银监、工商,哪个没拿过好处?现在该他们表现表现了。”
“这主意好!”上官芸拍手,“就像让饭店里所有吃过地沟油的顾客一起讨赔偿。”
胡步云又叮嘱道:“调查方向不变。王某、刘某的案子,要办成铁案,证据链要扎实,程序要绝对合规。他们吃了多少,吐出来多少,涉及到谁,就查到谁。但是,调查的节奏和范围,要把握好。现阶段,集中精力查清‘金鼎财富’本身的非法集资、资金转移问题,以及直接为他们提供便利和保护的官员的问题。至于更上面……线索先梳理,固定证据,但不要急于扩大战场,更不要在没有充分把握的情况下,去碰一些可能引起全局性震动的人和事。汇报层级,严格按照程序来。””
正说着,龚澈敲门进来,表情古怪:“书记,有个投资者代表非要见您,说他能提供重要线索。”
胡步云挑眉:“又是来要钱的?”
“不,他说他老婆是穆公子公司的财务,跑路前留了个U盘在他那儿。”
上官芸立即起身:“我亲自去接见。”
五分钟后,她带着个U盘回来,脸上写满不可思议:“里面是穆公子给各级领导‘上贡’的记录,时间、地点、金额一清二楚。最绝的是,还有个文件夹叫‘特殊爱好’,记录着各位领导的……偏好,和樱花国的小电影有得一拼。”
胡步云插上U盘,点开一个文件,突然笑出声:“这位领导收礼只收超市购物卡,说是给老婆买菜用。备注写的是‘模范丈夫’。”
再点开一个,他笑不出来了:“这位喜欢在洗浴中心谈事情,每次消费都记在穆公子账上。备注是‘水太深’。”
最关键的一个文件被加密了。上官芸试着输入穆公子的生日、车牌号,都不对。
“让我来。”胡步云想了想,输入“我要稳稳的幸福”。
密码错误。
他又输入“稳定压倒一切”。
文件应声打开。
里面是几段录音,最新的一条记录着某个熟悉的声音:“案子到此为止,不要再深究了。”
胡步云和上官芸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那是苏永强的声音。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嗡声。胡步云缓缓靠回椅背,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苏永强一再要求“控制范围”。
这不是在拆弹,是在领导眼皮底下拆领导装的炸弹。
他关掉文件,对上官芸说:“先把王某、刘某的案子办扎实,其他的……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上官芸离开后,胡步云独自坐在办公室里。他看着窗外,突然想起自己刚当上纪委书记时老领导说的话:“小胡啊,干我们这行就像在雷区跳舞,既要跳得好看,又不能踩响地雷。”
现在他只想问:如果埋雷的人是让你来跳舞的那个人,这舞还怎么跳?
桌上的电话响了,是苏永强打来的:“步云啊,晚上有个接待,你也参加一下吧。”
胡步云放下电话,苦笑着想:看来今晚这顿饭,才是真正的拆弹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