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万彻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
“老侯以前那个扬州大都督的位置,还空着吧?”
柳叶点了一句。
“那可是个实权肥缺,掌江南道军政,节制数州兵马。”
“虽说名义上是内政为主,但真要有点风吹草动,那就是一方诸侯。”
薛万彻的眼睛彻底亮了,但随即又有些犹豫。
“扬州大都督听着是威风,可……那主要是管地方,处理政务,协调钱粮,跟打仗关系不大啊!”
“我这人你也知道,让我冲锋陷阵行,坐在衙门里处理那些鸡毛蒜皮,跟文官扯皮,我头大!”
柳叶笑了。
“让你去当大都督,又不是让你天天坐堂审案子,江南的仗,不在陆地上,在海上。”
“海上?”薛万彻一愣。
“对。”
柳叶点头道:“我那边招募去倭国的,是乌合之众,需要人弹压。”
“那些心怀鬼胎的西域人,万一真搞点事,不管是走私还是劫掠,亦或者是勾结倭寇,不都得在海上解决?”
“到时候,你这个扬州大都督,节制江南水师,名正言顺!”
薛万彻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认真思考起来。
海战他确实不太熟,当年在西域都是马背上砍人。
“可……统领水军,我不太在行啊。”
薛万彻实话实说,倒也不怕在柳叶面前露怯。
柳叶早就想好了,笑道:“这好办,我给你找两个好帮手。”
“谁?”
“刘仁轨,孙仁师。”
柳叶吐出两个名字。
“这两人,薛老哥你应该挺熟的吧?”
薛万彻眼睛又是一亮。
“他们两个肯跟着哥哥我去江南?”
当初刘仁轨和孙仁师曾投身军中历练,在张亮麾下闯出了偌大的名头。
“没错!”
“这两人都是难得的水战好手,懂船,懂海,更懂怎么在海上揍人。”
“现在正好在辽东帮我督造远航的大船,你要是有意去江南,我立刻修书一封,把他们调给你当副手。”
“有他们帮你管水军,你薛大将军只需要把握大局,关键时刻拎着刀子冲上去砍人就行,保证让你砍得痛快!”
这个提议简直挠到了薛万彻的痒处。
既能离开长安这个牢笼,去富庶的江南,手头有兵有权,还有懂行的帮手兜底,最关键的是,有打仗的希望!
“去!干嘛不去!”
薛万彻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豪气干云。
“总比在长安关起门来读那什么狗屁圣贤书强!兄弟,这事你得帮我!”
柳叶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
“好说,不过这事急不得。”
“你先得让陛下觉得你修身养性有成效,不那么毛躁了。”
“我也得找机会跟陛下透透风,探探口风,江南那边,暗流归暗流,现在还没翻起大浪,咱们提前布局,也得有个由头。”
“你先安心在长安读几天书,等我消息。”
薛万彻虽然恨不得立刻就走,但也明白柳叶说得在理。
“成!我听你的!这顿酒喝得痛快!来,干了!”
两人推杯换盏,薛万彻心头的郁气一扫而空,已经开始憧憬着江南的海风和“剿匪”的刀光了。
柳叶则慢悠悠地喝着,心里盘算着怎么在皇帝面前给这老兄弟铺路。
...
日子不紧不慢地滑过,转眼太子大婚已过去五日。
长安城的喜庆氛围渐渐沉淀下来,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江南会馆里,苏玉萱的日子被繁复却充实的文书工作填满。
她强迫自己,将全部心神投入到那堆叠的商情简报之中。
十大会馆像一个巨大的信息熔炉,让她接触到了以前在深闺中,无法想象的广阔世界和世间百态。
苏惠心的信任和提携,也让她在忙碌中找到了前所未有的价值感和一丝安定。
只有在夜深人静,或是工作间隙的片刻恍惚,那个深锁宫中的身影才会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带来一阵尖锐却短暂的刺痛,随即被她用下一项任务强行压下去。
这天傍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苏玉萱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去。
会馆的小伙计却匆匆跑来,神色有些紧张。
“苏文书,东宫…东宫来人了,说是太子妃娘娘召见。”
苏玉萱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奇异地平静下来。
该来的总会来。
她不是没想过侯怜儿会找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她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身上那件已经穿得十分服帖的靛青色学徒衫裙,确认自己看起来足够整洁、得体,也足够…平凡。
“知道了,我这就去。”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跟随东宫内侍走在通往东宫的路上,苏玉萱的心情远不如表面那么镇定。
宫墙高耸,甬道深长,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无形的冰面上。
她知道此去意味着什么。
是警告?是羞辱?
亦或者更糟!
她无从揣测那位新晋太子妃的心思。
东宫正殿侧厅,气氛与江南会馆的喧嚣截然不同。
熏香袅袅,陈设华贵而肃穆。
太子妃侯怜儿端坐在主位上,穿着一身崭新的宫装,发髻高挽,珠翠环绕,努力维持着符合身份的端庄仪态。
只是那份刻意营造的威仪之下,仍能看出一丝新妇的稚嫩和极力隐藏的审视。
苏玉萱垂首,依足规矩行礼。
“民女苏玉萱,拜见太子妃。”
“免礼。”
侯怜儿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抬起头来。”
苏玉萱依言抬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侯怜儿座前的地面上,并未直视对方。
她能感觉到侯怜儿的目光在她脸上身上来回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评估。
侯怜儿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朴素布裙的女子。
她想象过很多次苏玉萱的样子,或妖娆妩媚,或楚楚可怜。
但眼前的女子,清丽有余,却脂粉未施,眼神沉静,甚至带着一种…清冷感觉。
没有预想中的敌意或哀怨,也没有刻意的讨好。
这种平静,反而让侯怜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像是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