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张翰和赵文远拿着薄薄的几枚铜钱,回到客栈那间挤满同窗的小屋时,气氛比外面的风还要凝重几分。
几张破旧的木桌上,散乱地放着他们今天在街头摆摊卖字的“成果”。
一摞写着吉祥话、打油诗的廉价红纸,以及寥寥几十文钱。
这点钱,连付清这几日的房钱都勉强,更别说去打点安抚使府了。
“唉...”
一个叫刘生的同窗,把手里几枚铜钱丢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站了一天,才得了这几个大子儿。”
“这辽东城,花钱如流水,挣钱怎么就这么难?”
身旁的同窗也愁眉苦脸。
“可不是,咱们的字,人家嫌不够名家风范,要么就嫌贵,这打点,怕不是要几贯钱才能听个响?咱们这杯水车薪啊。”
张翰坐在窗边,看着垂头丧气的同窗们,心里沉甸甸的。
赵文远靠在他旁边,小声道:“张兄,这样下去不行。”
“眼看安抚使府招贤的日期越来越近,咱们连个报名的‘门包’都凑不齐,更别说后续,难道真要眼睁睁错过这次机会?”
“错过?那咱们千里迢迢,风餐露宿跑来辽东图什么?”
一个性子急的同窗忍不住提高了声调,随即又颓然下去。
“可没钱,又能怎么办?难道去偷去抢不成?”
屋内一片压抑的沉默,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和隔壁房间模糊的谈话声。
突然,刘生像是想起了什么,犹豫着开口。
“我今日在街上,看到竹叶轩的铺子外面又贴了招工的告示。”
“说是招募识文断字、懂些算学的文书伙计,还有船厂那边也要懂营造的学徒工头,工钱似乎给得不低,还包食宿,做得好了还有分红。”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潭,激起了一圈微澜。
“竹叶轩?”
张翰眼睛亮了一下,“那可是辽东最大的商行,东家是那位柳驸马吧?听说待遇确实不错。”
“是不错...”
刘生接口,但随即又泄了气。
“可咱们是要去考官的!竹叶轩再好,终究是商贾之地。”
“咱们读书人,十年寒窗,不就图个功名吗?万一被竹叶轩录用了,签了契书,那安抚使府那边还能去考吗?时间上也怕冲突。”
这个矛盾点,立刻让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蒙上了阴影。
是啊,竹叶轩招人肯定也要时间筛选、培训,等稳定下来,安抚使府的招贤说不定都结束了,或者名额已满。
张翰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写满焦虑和渴望的脸庞,最后落在身旁的赵文远身上。
赵文远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张翰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声音沉稳而清晰:“诸位同窗,听我一言。”
所有人都看向他。
“眼下这困境,没钱寸步难行。”
“去竹叶轩做工,是目前唯一能迅速挣到一笔现钱的法子。”
“他们待遇好,若能进去,预支一两月的工钱,应该不难。”
他顿了顿,目光坚毅:“我和文远,先去竹叶轩应募。”
“若能成,预支了工钱,先供诸位去安抚使府报名打点,诸位安心备考,务必全力以赴!”
赵文远也鼓起勇气,声音不高却很坚定。
“对!我们两个先去。”
“竹叶轩招募的是常工,名额多,要求或许不像安抚使府那般精细到具体职位。”
“我们进去后,尽力争取预支工钱。”
“大家...大家若能入选为官,日后在辽东站稳脚跟,莫忘今日困境,互相扶持,提携一把便是。”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绝望的死寂,而是一种沉重的默认和无声的承诺。
没有人说“好”,但也没有人反对。
每个人都明白,这是张翰和赵文远牺牲了自己的机会,为他们铺路。
这份情谊,重逾千斤。
众人眼眶都有些发红。
他们互相看了看,最终,刘生代表大家,对着张翰和赵文远重重地拱了拱手,声音哽咽。
“张兄,赵兄...大恩不言谢!若能侥幸得官,定不相忘!”
张翰摆摆手,道:“同窗之谊,本该如此。”
“明日一早,我和文远便去竹叶轩分行碰运气,你们...也再想想办法,或者再去街上试试,多凑一文是一文。”
...
柳宅别院的花园里。
柳叶盘腿坐在廊下的厚厚毡毯上,怀里抱着粉雕玉琢的小囡囡。
小丫头正是活泼好动,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年纪。
柳叶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画着各种简单图案和对应大字的启蒙画册。
“囡囡,看这个。”
柳叶指着画册上一只憨态可掬的大肥猪。
“这个字念‘豕’,就是咱们吃的猪肉的那个猪。”
小囡囡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点着画:“豕!猪猪!肉肉!”
“对咯,囡囡真聪明!”
柳叶笑着亲了亲女儿的脸蛋,又翻到下一页。
不远处,李青竹和韦檀儿并排坐在铺了厚厚软垫的躺椅上,身上盖着薄毯。
韦檀儿的腹部隆起已经非常明显,李青竹也显了怀。
两人看着父女俩温馨的互动,脸上都带着柔和的笑意,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光。
孙嬷嬷则在一旁的小几上,仔细地剥着核桃,准备给小囡囡磨点核桃粉。
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
教了一会儿,小囡囡的注意力开始被花圃里一只蹦跳的小鸟吸引,扭动着身子要下地。
柳叶也不强求,笑着把她放下。
“去吧,慢点跑,别摔着。”
小囡囡欢呼一声,像只快乐的小兔子,追着小鸟跑开了,孙嬷嬷赶紧放下核桃跟了上去。
柳叶看了看天色,快近傍晚了。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对两位夫人笑道:“你们歇着,我去把饭做上,早上腌的那条海鱼,正好蒸了给你们尝尝鲜。”
李青竹笑道:“好,就馋你这口清蒸鱼。”
韦檀儿也柔声道:“辛苦夫君了。”
柳叶走进厨房,动作麻利地开始准备。
厨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咸鲜味,那条肥美的海鱼已经被他早上用姜片、葱段和少量清酱腌制入味。
他熟练地生火,锅里加水,架上蒸屉,把处理好的鱼放进去,又在鱼身上铺了一层新鲜的葱姜丝。
盖好锅盖,他便开始淘米煮饭,顺便清洗几样新鲜的时蔬,准备清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