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前线,李世民的行营灯火通明。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紧张的气息。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军报,揉了揉眉心,连日督战带来的疲惫刻在眼底。
张阿难轻手轻脚地,将那份来自辽东安抚使的加急奏折呈上。
李世民本以为是关于官员任命或地方民情的常规奏报,但当展开素绢,褚遂良那一丝不苟的字迹映入眼帘时,内容却出乎意料。
奏折开头,仍是惯例的请安与辽东安抚工作概述。
但很快,笔锋一转,详细描述了褚遂良在竹叶轩盘山港造船厂的所见所闻。
李世民起初只是随意扫过,心中甚至掠过一丝不耐。
又是柳叶那“不务正业”的船厂!
但当看到具体的描述时,他的眉头不自觉地蹙紧。
褚遂良没有过多渲染船厂的宏伟,而是将重点放在了其运作方式上。
“臣观其管理之法,颇有异于常理,匠作之事,不唯匠户世袭,皆以‘绩效工分’计酬,多劳者厚赏,怠惰者薄惩,优劣公示于众,一目了然。”
“事权下放,工头管事可因地制宜,即时决断,省却层层报批之冗,更有‘自助食堂’一处,无论管事匠作杂役,皆同堂取食,秩序井然,言谈无忌,反生融洽......”
李世民的手指在奏折上轻轻敲击着。
褚遂良是什么人?
清流领袖,最重规矩礼法!
连他都用了颇有异于常理来形容,还带着明显的探究和思索意味,这本身就不寻常。
朝廷的作坊,哪个不是等级森严,效率低下,匠户怠惰?
将作监的船坞,规模不及此十一,却常闻掣肘抱怨之声。
奏折后半段,褚遂良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此等管理之法,虽起于商贾,然其高效有序,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似有可取之处。”
“辽东新定,百废待兴,官场亦需涤荡旧弊,重焕生机。”
“若择辽东官场为试点,仿效其精髓,或可收整饬吏治、提振效率之奇效!”
李世民沉默了许久。
帐内,只有烛火跳跃的噼啪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巡营号令。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辽东沙盘前,目光扫过代表安市城的标识,那里仍是块难啃的骨头。
褚遂良的提议,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涟漪。
他不是守旧之人。
贞观之治的根基,本就是锐意进取。
辽东确实特殊,新附之地,传统的官僚体系尚未完全扎根,又有柳叶那套商行体系在高效运转,形成鲜明对比。
褚遂良的奏报,为他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或许,治理地方,尤其是这种需要快速恢复,高效运转的管理体制,可以尝试打破一些陈规?
“绩效考成,事权明晰...”
李世民低声念着这几个词。
前线战事胶着,后方若能有更高效的行政支撑,无疑能减轻他的压力。
柳叶那小子,虽然总做些离经叛道之事,但这套管理方法,能在如此庞大的船厂运行良好,必有其过人之处。
让褚遂良这个老成持重的人在辽东试试水,倒也无妨。
成了,可为天下郡县治理提供新范式。
不成,也不过是辽东一隅之事,影响有限。
他回到案前,提起朱笔,在奏折末尾批下几个字。
...
接下来的日子,褚遂良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将自己关在安抚使府的书房里,也不再仅仅依靠属官们的汇报和精心安排的视察。
而是换上了常服,只带心腹随从,真正地走遍了辽东城及其周边新附的州县。
他的足迹,踏遍了竹叶轩在辽东的各个触角。
重建中的繁华街市,城外广袤的农庄,依托船厂兴起的配套作坊,还有那些传授实在本事的务本学堂。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安抚使,更像一个充满求知欲的观察者,最喜欢和竹叶轩各产业的负责人聊天。
每一次交谈,每一次观察,都让褚遂良心中的想法更加清晰和坚定。
竹叶轩的高效,并非仅仅源于金钱的驱动,更源于一套环环相扣、权责分明、激励有效的运作机制。
这种氛围,是刻板的官场最缺乏的。
几天后,怀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慎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褚遂良再次登门拜访柳叶。
这一次,他选择的地点依然是城东的商行总铺,但心境和态度已截然不同。
柳叶被请到会客室,看到褚遂良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身上那股凝重的探索气息,取代了之前的疏离。
“褚侍郎,看来辽东的风,吹得您颇有感悟?”
柳叶笑了笑,示意对方坐下。
褚遂良没有客套,开门见山,将自己在船厂、农庄、学堂的见闻以及酝酿的想法和盘托出。
他语气诚恳的说道:“驸马爷,老夫前番多有成见,今日是来讨教的。”
“辽东所见,令老夫深感震撼!”
“竹叶轩运作之法,高效有序,人尽其才,老夫斗胆,欲请陛下恩准,以辽东官场为试点,尝试引入竹叶轩的管理体制,革除旧弊,提振吏治效率。”
“辽东新附,旧制未固,正宜变革,不知驸马爷以为如何?”
柳叶听完,没有立即回答,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着,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和思索。
他没想到褚遂良这个老派清流,思想转变如此之大,更没想到他会直接提出,将辽东官场作为管理改革的试验田。
这个想法,本身就很大胆。
片刻后,柳叶缓缓开口道:“褚侍郎有此魄力,令人钦佩,辽东作为试点,确实有其优势。”
“不过,仅仅在现有官衙框架内修修补补,恐怕力度不够,效果也难达预期。”
褚遂良身体微微前倾,道:“驸马爷的意思是?”
柳叶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辽东新定,百业待兴,民族杂处,情况特殊。”
“与其在旧瓶里装新酒,不如...考虑打造一个全新的体系。”
他顿了顿,抛出一个更具颠覆性的概念。
“为何不向陛下奏请,将辽东设置为辽东新区?”
“新区?”
褚遂良对这个词感到陌生又新奇。
“对,新区!”
柳叶肯定道:“一个不同于传统州县建制,拥有更大自主权,可以尝试全新治理模式的地方,它不仅仅是吏治改革,更是整个辽东发展的综合试验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