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软风携着花香掠过窗棂。
楚瑶葱白玉指轻轻抚过案上的大红嫁衣,心头如被风拂过的池水一般,漾起圈圈涟漪。
嫁衣是她年前在京中最负盛名的锦绣阁定制的。掌柜说,这身嫁衣由六位绣娘绣制,前后耗时近五个月,昨日才完工。
今日还是锦绣阁掌柜亲自送来的。
大红缎面泛着盈润光泽,肩头绣的并蒂莲仿若真的一般。前襟一对凤凰栩栩如生。
“小姐,您瞧这凤凰绣得活灵活现,乍一看,还以为是真的呢。”
秋月一双眼满是惊艳之色,含笑道,“我听掌柜说,凤凰的羽毛是用孔雀尾羽上的翠蓝细绒一点点拆解下来与蚕丝线捻合而成,工艺繁琐又复杂。
这种线绣出的凤凰羽翅,光泽灵动且不会褪色。
最难得的是,在光线的照映下还会变幻出青、蓝、紫等色泽,仿佛凤凰成真,振翅欲飞。
这样华丽的嫁衣,奴婢还是头一次见到呢。
也是,小姐是圣上亲封的郡主,又是嫁亲王府世子,嫁衣可以用凤凰。
凤凰嫁衣寻常人怎么可能轻易见到?
就是婉云小姐嫁二爷那身嫁衣已经无比亮眼了,但同小姐这件比,还是比不得了。”
“你呀,一高兴起来就信口胡说。”
楚瑶点了点秋月的额头。
“嘻嘻,小姐我错了。你就当我没说过。
对了,掌柜让你务必试穿,看是否有不合身的地方。小姐,我帮你更衣。”
“好。”
楚瑶褪下外衫,秋月小心翼翼将嫁衣展开,帮她穿上。
锦绣缎面裹在身上,带着华丽的质感,腰间暗纹随着动作起伏,金丝银线泛着璀璨的光泽。
铜镜里的楚瑶长眉入鬓,杏眸闪烁,素日白净的脸蛋被大红色衬得艳若桃李。
楚瑶两颊绯红如天边晚霞。
没有涂脂抹粉,只是娥眉淡扫,却美得令人窒息。
楚瑶怔怔看着镜中人,仿若不认识一般。
“小姐你可真好看,比天上仙子都要美。”
秋月看着铜镜里的美人,眼睛几乎都看直了,“太惊艳了!三爷见着了,一定会挪不开眼。”
听秋月提到萧逸,楚瑶想起萧逸临走前攥着她的手,宽厚的大手摩挲着她的手背。
他声音低沉暗哑,给她承诺:“瑶儿,等我回来,就娶你过门。”
他浓密的剑眉带着霜花,清寒的苍穹映得他眼眸格外明亮。
楚瑶伸手抚过胸前展翅欲飞的凤凰,指腹触到绣线微微凸起的纹路,想起昨日收到萧逸的来信。
他信中提到,巴蜀事务基本处理完毕,他这一两日就准备动身回京。
楚瑶算了下日子,萧逸现在应该已经启程在路上了。
南征部队大部分暂时要留在巴蜀镇守,还有部分伤员需要留下养伤。
萧逸不用带着大部队返回,轻装快马,若是路上顺利的话,几日就能抵京……
想到很快就能见到萧逸,楚瑶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脸颊也微微发烫。
楚瑶转身想换下嫁衣,却听得院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瑶姐姐!”
念儿像只跳脱的小鹿兴冲冲进门,手里还举着一支海棠花,看见一袭大红嫁衣的楚瑶,念儿顿时瞪大了眼睛。
海棠花枝“啪嗒”掉在地上。
念儿也顾不上捡,眼睛盯在瑶姐姐身上,不由自主走上前来。
“哇!瑶姐姐穿嫁衣比画里的美人还好看!
我差点都快认不出来了。瑶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美?
三哥若是看到了,一定会惊掉下巴。”
她凑到近前,先是盯着楚瑶上下打量,不时发出惊叹声。
很快,她发现妆台上的凤冠,眼睛一亮。
“我说怎么觉得哪里少了点什么?
原来是少了凤冠。凤冠霞帔相得益彰,缺一不可。
瑶姐姐快戴上凤冠让念儿再瞧瞧!”
楚瑶本想拒绝,却被念儿拉着袖子撒娇,“就戴一下下嘛,念儿想看看瑶姐姐穿戴上凤冠霞帔的样子。”
拗不过她,楚瑶只好让秋月帮她戴上凤冠。
念儿踮着脚尖要帮忙,小手刚触到凤冠,脚下忽然被嫁衣长长的裙摆绊到。
念儿重心不稳,骤然往前扑。
“念儿!”
楚瑶惊呼出声,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护念儿。可是嫁衣宽大的衣袖拖慢了楚瑶的速度。
凤冠从念儿手中滑落。
眼看凤冠掉落,几乎是一瞬间,念儿猛地伸手抓住凤冠,同时侧转身体,想要用身体护住凤冠,不让凤冠摔落地面。
千钧一发之际,楚瑶抓住念儿的臂膀,避免了念儿头颈着地。
念儿这才没有摔倒,她长出一口气,赶紧看向手中凤冠,还好没有摔到凤冠。
刚要拭去额上惊出的汗珠,念儿忽然觉得左手手心里有什么东西硌得慌,摊开手一看,顿时惊住——一截赤金流苏躺在掌心!
念儿慌忙看向凤冠,上面果然垂下一处断口。
一定是自己刚刚一时慌乱,无意识扯断了。
“哇——”念儿反应过来后,顿时咧嘴大哭,“凤冠坏了!都怪我!都怪我笨手笨脚弄坏了凤冠!”
念儿急得直跺脚,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滚落,“这可是瑶姐姐的喜冠啊,被我弄坏了……是我不好,我为什么这么手欠?!”
楚瑶还以为怎么了,瞥了一眼,原来只是断了截金丝,忙俯身宽慰念儿:“傻丫头,哭什么,不过是截金丝流苏断了,让工匠补补就好。
小事一桩,哪里值得我们念儿哭鼻子的?
快不哭了,哭红了眼睛可就跟小凡一样了。”
楚瑶本想宽慰念儿的,没想到念儿哭得更凶了,眼泪跟决堤的洪水一般,哗哗往下淌。
“不行的!我听嬷嬷说过,嫁衣凤冠都是不能坏的,否则就会坏了好兆头!
都怪我不好,我笨手笨脚,就不该碰凤冠!”
念儿越哭越凶,小脸哭得通红,泪水糊了满脸,“瑶姐姐,凤冠坏了会不会真的不吉利?三哥会不会生我的气?”
楚瑶伸手替念儿擦去眼泪,双手捧着念儿滚烫的脸颊,她的声音放得极柔,“念儿,不要胡思乱想。没有的事,是那些婆子无知,胡乱说的,她们懂什么?
金线柔软,本来就容易断,这没什么的。修补好跟原来一样。
瑶姐姐不信那些婆子们的说法。我和你三哥才不是那么迷信的人,没有什么不吉利。
在瑶姐姐眼里,念儿才是最重要的,瑶姐姐只关心念儿有没有摔疼。
来,让瑶姐姐看看,可是摔到哪里?”
楚瑶拉起念儿,仔仔细细检查她有没有摔着、碰着,又让秋月取来湿帕子,给念儿擦去脸上的泪痕。
念儿抽噎着,眼睛里满是泪花,“瑶姐姐,真的——真的没关系吗?我听说成亲前弄坏凤冠霞帔,是上天在提醒……”
“提醒什么?”
楚瑶捏了捏她的脸颊,眼底漾着温柔,“提醒我们念儿长大了,知道心疼瑶姐姐的嫁妆了?
不过金丝断了,又不是不能修。念儿不许再多想了。”
念儿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她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问,“那……那金匠真的能修好吗?”
“自然能。”楚瑶替她理了理衣襟,“瑶姐姐会请最好的金匠,保准修得比原来还好看。”
念儿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楚瑶见念儿哭累了,就唤来秋霜带念儿回房间休息。
秋月望着念儿的背影离开,转身惋惜看向妆台上的凤冠。
那断裂的金丝像根细小的刺,断口泛着冷光。
“小姐,奴婢也听说,凤冠有损,是不吉的征兆……”
“嘘——”
楚瑶连忙打断秋月的话,抬头看了看念儿离开的方向,确认念儿没有听见,这才拧眉说道:“将凤冠拿去让金匠修好就是。不许再提那样的话,尤其不许让念儿听见。
念儿素有心疾,不能让她伤心难过,听见了没?”
“可是,老话都说喜冠有损是凶兆,会不会……”
“都说了,这样的话不许再说。没有可是。快去吧。”
“是,奴婢知道了。”
楚瑶脱下嫁衣,小心叠放好,看着上面熠熠生辉的凤凰出神。
不知萧逸此刻到哪里了?
窗外的风还在絮絮吹着,带着花香,拂过楚瑶轻蹙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