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春含雪没有回去,住在李侍郎后宅的客房内,令姨夫人派了两个丫鬟过来麻利的铺了床,又给她送了换洗的贴身衣物,抬了热水服侍梳洗,还没洗完,她又让人送了两盆开得正艳的腊梅过来赏玩,黄灿灿的腊梅花瓣在烛光下凝如玉脂,两个丫鬟抱着这两盆花在浴桶前站着,热气腾腾的水雾中,淡淡的梅香飘然而来,意境十分美妙。
赏过花,丫鬟把腊梅摆到花台上,随后退了出去。
打发了给她沐浴的丫鬟,春含雪自己从水中起来,水珠哗哗从身上滑落溅起,她刚拿起帕子,突然,窗户那啪的一响,一个影子惊慌的缩了回去,接着石头跌落,细小的闷哼忍耐的哎呦惨痛声传来,春含雪转头看去,淡定从浴桶走出来擦干水,拿起旁边放着的贴身轻薄衣物穿在身上,系上腰间束带,走过去推开虚掩的窗户,窗台下有两块踢翻的踏脚石,抬头看向对面的花坛下,没看到人,唯有两个系着红头绳的小揪揪辫从花坛下探了出来。
要是别的人偷看,她能拎起来丢到令姨夫人面上受罚去,可这个……
“……出来吧,我看到你了,你不出来,我就请令姨夫人过来收拾你,想躲,也要把头上的辫子解决了,这么容易被发现,学什么浪荡子。”
花坛下面,一只小手伸了出来把揪揪辫拉下去,沉默了一下,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刷的跳起来,怒道,“谁说我学浪荡子了,我听嬷嬷说今天府上来了个神仙般的绝色美人,我想看看到底有多绝色,母亲去大夫人那服侍晚膳了,你不用请她。”
小孩落落大方拍了拍身上的土走了出来,扬着脖子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她,看着她穿得轻薄,莹白的肌肤从薄衣下透了出来,修长身段玲珑楚翘,酥腰盈盈,墨色长发松散的披在肩下或垂落在胸口,白衣素雅,眉目的确绝美,好看到移不到眼睛,脸上突然一红,有些结巴的扭捏道,“还真……真是个大美人,咳,你来我家做什么?哼,我是女孩子就算偷看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怎么样?
春含雪敛起眼角,转过身去开门轻步走了出来,小姑娘忙往后退,警惕的看着她,“你想做什么?我告诉,我是这家的主子小姐,你一个外客难道还想打我不成,你敢动手,我就叫人赶你出去,喂,你别过来,要不我喊人了……”
见春含雪的脚步并没停下,小姑娘一个转身就想跑出院去,哪里知道脚下一滑,啊的一声直接摔了个大跟头,趴在地上瘪着嘴泪水啪啪的掉,但没哭出声来,她痛苦的抬起头,只见鼻子下挂着两条血鼻涕,拿手一擦小姑娘泪水流得更多了,忙从怀里摸了个帕子擦鼻血,跟着帕子掉出来的还有个叠得齐整的信笺,指着她呜咽道,“我要告诉我母亲,是你打的我,我流鼻血了,呜呜。”
春含雪蹲下身,笑道,“小小年纪,就知道如何陷害别人,不简单啊,呵,小妹妹,你打算怎么跟你母亲说我打你,说你偷看我沐浴才挨了打?你母亲若相信了,我猜她会在打你一顿,就算是女孩子也不能如此没有规矩教养的爬窗偷看,她若不相信,你这陷害不是白做了,呵,到时,她不打你,但我会狠揍你一顿,让你知道陷害我的下场。”
小姑娘张了张嘴,惊愕道,“这是我家……”
“恩,我知道是你家,所以你赶紧出去,趁你母亲没回来好好收拾下,明天我就走,你不陷害我,我也不会揍你。”
小姑娘看她起身要回去,低头看着掉在地上的信笺,抓起来又塞进怀里,眼珠子乱转,横下心,不管不顾的扑过抱着她的双脚,小声喊道,“别走,我不陷害你了,姐姐……好姐姐,好美人姐姐……求你帮我个忙,不是,帮我大姐姐的忙,不是不是,还是帮我吧,帮我出去,我爹管我们很严,敢出门就要打断腿,可我要出去办个重要的事,关乎我姐姐的终身大事,错过这次,我姐姐就要嫁给老头子了,求美人姐姐帮帮我,那老头子都八十了。”
春含雪低头看她,疑惑道,“……八十?侍郎大人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嫁这样的人?”
“不嫁怎么办,那人比爹的官还大呢,姐姐是大夫人所生,母亲也管不她的事,爹爹又有心想要巴结,劝说不了,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高门大族的公子娶了姐姐,让老头子死了这条心,正好姐姐也有个合心意的,我要出去找这人,让他来娶姐姐。”
春含雪当然不会在这时候给自己找麻烦,侍郎大人都有心巴结了,她要帮着破坏这事,不是打人家的脸?她自己都需要李侍郎的帮忙,干不了的事,她不会揽着干,立马拒绝,“我是个客人,帮不了你,你还是让你母亲劝你父亲吧,放手。”
“不行,劝得了也不会求你了,今天爹爹没回来就是被请去谈论此事,我身为妹妹实在看不去,他们不管姐姐的死活,我愿意管。”
“放手。”
“不放,这几天就你一个外客住在我们家,你明天走了,我就再也找不到别的人了,家里的奴仆也都被教训过,谁也不敢到外面送信。”她说着,眨巴着眼睛泪水又掉了下来,“我,我来这不是有心要偷看你,就是想找人帮忙,你帮我吧。”
她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有兴趣偷看女人沐浴,这不是趁着母亲去伺候大夫人,爹爹又不在,又有个跟父母没太多关系的外客在此,这时候所有下人都松懈得很,天赐良机,绕过外面守院的嬷嬷,偷偷的出了门偷偷的回,都不会有人发现。
僵持了一会,看她眼睛都哭肿了一直哀求,春含雪忍了忍又摆脱不了,她还没吃晚膳呢,头疼的揉了揉,“起来吧,你要我怎么帮你,如果被人发现,我不会管你。”
小姑娘的眼泪刷的收了回去,惊喜的顺着她得脚爬起来,“你真得帮我?好好,你不用管我,发现最多我被打几板子,不会让你受牵连,那人住得不远,回来你还能吃上晚膳,母亲还没安排吧,呵,她可贤惠了,都是要先伺候完生病得大夫人,别得人才能吃饭。”
兴奋的拉着她就往小院外面跑,如她所想,现在后宅跟前院都很松懈,小姑娘摸到一个院墙前,爬到假山石上,垫着脚向外面张望,可围墙太高,什么也看不到,她焦急的摆着手她春含雪也上去,“快快,你把我推上去。”
春含雪上去后,直接就看到外面,院墙那边是绵绵起伏的一大片华宅豪院,这里是晋安城最有权势富贵的地方,抓起小姑娘放在墙头上,小姑娘惊叹,“美人姐姐好大的力气,啊,你看,那个……那边的大宅,有好多人在水亭跳舞,就是那一家,我姐姐的心仪之人就是他家的公子,快,那人不喜欢这样的热闹,一定在自己院里用功读书,等明年开春后就要进殿会试,若是能得个榜眼、探花,姐姐嫁给他就能当官夫人了,姐姐说他才华横溢,虽比不上玉瑶氏的明珠,但绝不差,反正他一定能考中,快点。”
春含雪用了轻功,提起她的衣襟就飞了过去,小姑娘再次惊叹,“哇,美人姐姐,你莫不是真的神仙。”
“别废话,快走。”
“哦哦,去那边大宅。”
没走多久,抄了近路也就三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正举办歌舞大宴的大宅后院门前,“姐姐,你能进去吧,我知道他住的院子,但这门我进不去。”
正在这时,几个喝醉酒的人从后门哼哼唧唧的出来,一看穿着,是家奴的打扮,应该是这些下人偷喝了酒,偷偷跑到这来醒酒了,趁着这些人不注意,春含雪拉着小姑娘一脚走进后门,有家奴转过头去,醉眼朦胧也只看到一片白色衣角,还以为见鬼了,吓得酒都醒了一半。
到了里面,小姑娘分辨了一下方向就扯着她,躲着人向最后面走去,直到眼前景致一亮,一大片腊梅花林里挂着许多灯笼,映照着旁边的水塘亭台阁楼,水岸两边的灯花连成片,竟像银河繁星一样漂亮,叮叮咚咚悦耳的琴声从梅林里淡淡的传出,不知是弹的什么曲子,竟有一种婉转风流的动人之处,春含雪刚要问小姑娘她姐姐心上人是谁。
那琴音猛然一停,清雅的男音豁然响起,“谁?”
一枝梅花从梅林里带着劲风强射而来,春含雪迅速提起小姑娘一个闪身躲开,刚站定,一道剑气带着梅香扑面而来,春含雪将手里吓得惊住的女孩快速推了出去,手指顺着刺来的锐利剑锋一个错身,躲开杀招,两指飞快夹住剑锋控制他继续动手,但那剑身却横在她的脖子上,只差一寸就让她血溅当场,一个长得瑶阶玉树般的翩翩美少年手挂着长剑,扬起俊眸望着她,“你……是谁,难道是前面宴席的舞姬,是他们让你过来勾引我?”
看着她单薄的白衣,连外衣都没有穿,冷清却又美丽,让人一眼忘俗,心中荡起波澜涟漪,但又有些失望,“他们给了你多少银子让你做这种事?我到不知道,现在的妓子也会武功?好好的女子,做什么不好,做这等下贱事。”
“……听说你有才华,殿试之上有中榜眼探花的能力,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张嘴闭嘴妓女,毫无礼数,你知道什么叫勾引,这才叫勾引……”甩开他的剑,伸手抚过他的耳边勾起下巴,随手一拨弄,炽热的手指燥得他脸上一红,春含雪回头看向小姑娘,不耐道,“是不是他?你要做什么快点做。”
她松开手走到一边。
小姑娘高兴得直点头,“是是是,就是他。”慌忙从怀里拿出信笺递过去,“宋家哥哥,这个是我姐姐写给你的,你看看吧,里面全是她对你的爱慕之情,她每天每天都会写,你看了,若是愿意,拿着信笺到我家来快点提亲,要不然姐姐就要嫁给别人了,我姐姐是礼部侍郎李大人的嫡女,你千万不要忘记了。”
这话说得够明白了,宋子渊接过信笺,眼中闪过惊喜,脸上微微发烫,看了看另一边的春含雪,柔声道,“原来是李侍郎府上的小姐?”
小姑娘又高兴的点头,“对对。”
春含雪看她办好事,也就不再停留就向外走去,宋子渊忙叫住,“等下。”
叫住她后,随手将剑收回剑鞘,拿梅林里椅子上的披风快步过来给她披上,“天色阴冷,小姐穿得如此单薄,小心着凉,侍郎府离这不远,要不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连忙阻止,“不用不用,我们是偷跑出来了,要是被发现得挨揍呢,宋家哥哥可不要忘记今夜之约,我叫姐姐等你,走吧,美人姐姐。”
美人姐姐!!恩,的确可以叫美人姐姐。
春含雪总觉得这披风不妥,可她出来得匆忙穿得是很单薄,看起来是不雅,有披风能遮挡会好些,要是在宛国不穿衣服她都不在意,可白岚国……也就没作声接受了。
回去的路上,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十分开心,“总算替姐姐做了个好事,哼,她一直犹豫不敢说出来,还叫我不要多管闲事,说女子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会遵从爹爹的意思嫁给老侯爷,这怎么行!!嘿,所以我偷了信笺出来为他们促成好事,还特意从表哥那打听到宋家哥哥许多事,连他住的地方都打听清楚了。”
难怪刚才她在人家后宅那么熟悉。
春含雪瞥她一眼,“有你这种妹妹,你姐姐有福了。”
宋子渊拿着那信笺打开,上面用簪花小字写着一首情谊绵绵爱慕诗,默读两遍,诗中爱欲快要溢于言表,俊艳的脸上慢慢红透了,他竟不知道李侍郎有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儿,十分后悔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就对她说出羞辱的话,马上叫了人准备一份厚礼明天要拜访李家,又给小姐准备另一份厚礼赔罪,等禀告父母就尽快上门提亲。
他丞相府的公子配侍郎府的女儿,算是绰绰有余。
春含雪回到客房时,屋里的浴桶已经被抬走,刚坐了一会,令姨夫人回来了,外面匆忙忙的摆着饭菜,那小机灵鬼也没回自己屋,讨好的跑到令姨夫人装作乖巧的说要跟母亲一起用膳,丫鬟过来请她出去,她换了衣服也一起去用晚膳。
一大一小两人就当谁也不认识谁,生怕被看出端倪。
还好她是个外客,没有人在意她的去向,丫鬟也只是临时过来伺候一会就走了。
刚用过膳,那李侍郎就阴着脸回来了,打发了周围的人,单独留下她与令姨夫人,一听说她要入宫,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笑起来,“好好,姑娘愿意入宫侍奉,真是极好的事,皇上年轻正是延绵子嗣的好时候,太后今天提了多次,要礼部广纳美人入宫相伴,我刚为此事烦恼,姑娘就来了,以姑娘的容貌想要荣华富贵垂手可得,你入宫定能独占圣宠,还请小姐步步高升时,可不要忘记我们的提携之意。”
“我定不会忘记,多谢大人成全。”
一开始李侍郎很怀疑她个陌生女子主动入宫的动机,可听到她想要荣华富贵,跟令姨夫人一样,很佩服,能直接说出这种别人不敢说,也不能表现的话,那有什么别的动机,在想到自己也能借助她得到诸多好处,这样的美人,皇帝一定会动心,再次打量她,越看越是看得他都要心动了。
连忙起身恭敬道,“小姐去歇息吧,明个早上,就随我入宫见觐见圣上,小臣在这先恭喜姑娘,你要是能给皇上生个小皇子,那就是喜上加喜。”
春含雪突然一笑,“生小皇子?呵,我考虑一下,小女去歇息了,告辞。”
令姨夫人有些奇怪,生小皇子有什么好笑的,为何要笑?入了宫都是要生的,想了想,“老爷,入宫之前,是否要请太医院的太医给姑娘诊断下身体?”
“不用,只要皇上喜欢,她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能在宫里有一席之地,要是不喜欢,在怎么完美无瑕,也是废物一个,明日先带她进宫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