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与自己的关系,师父林如海是门儿清的,早年里初至扬州之时,几人皆多得林家庇佑,不单边城,便是其余几人,内里是何性情,林如海也没有不清楚的。
伏波帮的细务虽说一直是边城主理,但根本上其实也是按着他的吩咐行事。
边城更不可能心存反意,故而方才林如海一提起叫他提防边城,林思衡便领悟过来,这话不过是借着边城的由头,转着弯的来提点他罢了。
师父突然提及,必是有缘由的,林思衡自然不能当作无事发生,负着手跟在黛玉身边,一同往院子里去,一边听着黛玉与自己分享这几日里的趣事,一边不免仍在想着伏波帮的事宜:
‘看来伏波帮最近的动作太快了些...既然师父已起了心,难保朝廷里便没有个明眼人...诸事尚未齐备,或许还当稍缓一二...不如暂停扩张,联络官僚,探听风土,扎实根基为上...’
转头又想到河南赵枢,广州周衡,再又担忧起师父究竟已看穿了多少?又是做何打算?师父读了一辈子儒,君臣父子之道只怕都刻在骨子里了,若因此欲与自己分道扬镳,自己又该如何处置...
如此一心二用,反应自然便慢了些,显出些心不在焉的模样来,黛玉说了一阵,偏过头来,知道师兄是在思量正事,倒也并不气恼。
又见师兄眉头紧锁,似愁眉不展,更有些心疼,立在原地,踌躇了一下,方才柔声道:
“师兄可还想着爹爹刚才说的?那位叫边城的,我也曾见过,并非奸恶之辈,只是爹爹放心不下你,所谓关心则乱,提醒一句罢了,师兄也不必太过担忧。
若还有什么烦难之事,师兄若不嫌我愚笨,也可说给我听,我虽不能比师兄聪慧,或许哪天也灵光一回,也能稀里糊涂的想出什么办法来。
即便我果真是个笨的,不能如此,将烦心之事与人说说,也算纾解一回,事事都压在自己心里,岂不将人给憋坏了~”
林思衡回过神来,眨眨眼睛,倒没想到今儿居然叫黛玉给安慰了一回,心下一暖,暂且将心事都压下去,终归眼下还没现出什么不好的苗头来,想的太多也只是杞人忧天罢了。
虽说若自己有朝一日事情败露,大事不成,黛玉只怕是少不得被自己牵连,但林思衡眼下仍不愿真叫黛玉为自己提心吊胆的去考量这些。
轻声一笑,伸手一探,便将黛玉的小手捉在自己的手心里,捏了一捏,便笑道:
“师妹这般蕙心兰质,若师妹尚且愚笨,天底下还能有几个聪明人?我虽知道师妹不过是谦虚一二,只是也太过了些,不然似雪雁这丫头,岂不真成了蠹虫?
方才确有些心事,说来倒不是什么正事,本也该和师妹说的,只是又怕师妹气恼,因此有些犹豫。”
黛玉被他牵着手,虽说这般的亲昵,对于如今的两人来说,也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但黛玉仍显得有些羞涩,只怕等将来成了亲,这点也是难改的。
但好在只是微微扭捏,挣了一挣,见他不肯放,便也自欺欺人的由着他去了。又听他这般说,心下微微一跳,更顾不得自己被占了这点小便宜,心里也有些猜疑起来:
‘又有什么不正经的事,还要与我说的,还怕我恼...莫不是二姐姐?三丫头?...还是宝姐姐?’
黛玉胡思乱想一通,心里略微有些发酸,侧着脑袋,微微抿了抿嘴,一时也没有吭声。
自家这个不正经的师兄,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黛玉之前在姑苏时,便已猜着些了,而后又私下里小心观察着,更是猜的八九不离十...
黛玉倒也并没有要为这些事与林思衡争执吵闹的意思,终究眼下这世道,世家大族讲的就是一个开枝散叶,纳兰容若又没生出来,也没个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说法。
便是自己的两位姨娘,私底下也劝着自己,不可“恃宠而骄”,况且眼前不就有个二嫂子的活例子在前头,为了那些事,闹的与丈夫面和心不和的。
若叫自己去学二嫂子,把绿衣香菱她们赶出去,黛玉自问也下不了手,再者那几个说来也都是自家姐妹,知根知底的,一向又走的亲近,总比什么不相干的人好些...
黛玉并非不能容人的性子,她只要自己在师兄心里,仍是独一份的,便也满足了,若师兄真喜欢她们,自己总不能真个撒泼?至于说为此与师兄分离,黛玉便更不肯了。
但饶是自己私底下也早想过这些事情,若要拿到明面上来说,黛玉仍旧觉得心里头酸酸的,微微有些气恼:
我还没嫁你呢...
一路行到秋千架上,这秋千就是原先林思衡为他做的那个,要说惬意舒适,也只能算一般,比不得真正的能工巧匠的手笔,但黛玉却稀罕的不行,专叫人在周遭种了花,又引了两根花藤绕在上头,看起来就显出几分精致。
只要没去潇湘馆住,若在家中,黛玉每日里都要来这坐坐,今儿也不例外,黛玉往上一坐,手攥着两边的绳子,林思衡便自觉的去后头推她:
“师妹果真有巧思,只是稍加点缀,这秋千我都要认不出来了...师妹可抓稳些,别摔着了。”
黛玉稍稍扭头,见他这般卖力,又抿了抿嘴,愈发怀疑起林思衡就是要和她说这个,两只悬空的绣鞋相互踢了踢,微微呼了口气,黛玉垂着脑袋,小声道:
“你要与我说什么?这会儿怎么又不说了?”
林思衡微微一顿,手上动作不停,便是在皇帝跟前,林思衡也可称演技精湛,偏偏是在黛玉跟前,那些哄鬼的话就难说的出来,虽说黛玉在他前头,瞧不见他的脸色,林思衡仍不免显出两分心虚来,忖度着道:
“师妹方才也听说了,有个叫傅试的,近日里犯了案子,让官府给拿了...这人原是西府里政老爷的门生,只是不知怎么的,政老爷竟没救出人来...
他家里有个妹子,原先倒与我认得,叫做傅秋芳的...因是实在担心她哥哥,求到我这里来,偏偏家又被官府给抄了...我驳不过颜面,递了两句话去,见她可怜,又无处可去的...便接出来安置了...也该和师妹禀报一声的...”
黛玉还想着她是要说迎春、探春还是宝钗呢,陡然听见个陌生的,愣在那里,一时没回过神来:
“哦......咦?你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