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察以远超众人预料的烈度迅速席卷开来,单是由赵常一案,就牵连进去小半个兵部,且还未休止,连现任兵部尚书也被人弹倒。
傅试方一下值还家,连官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就坐在椅子上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不停的揪胡子。
其妻看着纳罕,随手给他倒了杯茶,笑问道:
“你这又是干什么?难不成又有什么案子,牵扯到哪家权贵身上?”
傅试端着茶一饮而尽,润了润喉咙,末了又一拍桌子,叹气道:
“若是此等小事也就罢了,我还不是为这京察的事发愁!咱们的家底你不清楚?能经得起查?今儿连堂堂的二品大员,兵部尚书都栽了,这大乾满打满算才几个二品?
那贾雨村是个六亲不认的,说是政公的族亲,前番我去给他送礼,他竟然不见,也不知是何意,若真叫人查到我头上,只怕免不了是个流放岭南的下场。”
其妻也心下一跳,她自然知道自家不清白,床底下塞的满满当当的银子,那可都不是什么干净来路,赶忙出主意道:
“既拿贾雨村不肯认人,你何不去直接去申阁老府上拜会?”
傅试叹道:
“”啊呀!你说的轻巧,却不知申阁老如今门前何等热闹,我一个小小的顺天府通判,如今只怕他家看门的门子都比我大些,能挤得进去?
况且又早传下话来,京察期间,不再私见同僚,不然我还用你提醒?要能进得去,我连狗洞我也钻!”
傅试说着说着,瞧着声音便已有些哽咽,竟像是要吓哭起来,言语里有说不尽的懊悔:
“今儿上午,吏部就已经有人来索取刑案文书,咱们平日里那些勾当,只怕早晚是瞒不住的。
如今只恨早不听靖远伯所言,当日他暗示我杨阁老未必可信,我救居京师数十年,却未敢轻信,只当杨阁老树大根深,必不能败,哪里能料到有今日,还专程往杨家送了礼。
申阁老彼时尚无此等威仪,我若那时往申家去,必能入申阁老的眼,眼下不但不必忧虑,说不得还能再往上走一走了,唉,悔之晚矣!!”
其妻这下也坐不住了,一把将傅试拉起来:
“那你还在这坐着干什么!光在我跟前嚎有什么用!还不赶紧想想办法,老娘真是遭了瘟,怎么就跟了你个蠢货!”
傅试一抹眼泪,也顾不得其妻的责骂,连连点头道:
“对,对,得想办法!不能就这般坐以待毙!你快去把我那柜子里几张字画都包起来,再把库里值钱的东西都挑出来,我先去拜见政公,再往伯府里去求见!”
说着就要抬脚往外走,又被其妻一把拉回来:
“回来!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换身衣裳再去!”
“对对对,你说的有理......”
待傅试出了门,其妻仍心下不定,思来想去,却又转回后院,寻傅秋芳说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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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傅试自荣国府上出来,稍稍吐出一口气,他来拜见贾政,贾政自然见了他,傅试便说了两句担忧之情,也不将自己平日索贿之事如实相告,只言恐遭人诬陷,欲求贾府庇护。
傅试既自承为贾政门生,如今求上门来,贾政自然应允,笑着安抚道:
“汝既奉公执法,何必忧心。”
又将傅试带来的几幅字画收了,也只当是傅试的一番心意,不去多想。
虽从贾政口中得了两句应承的话,傅试仍不能放心,唤过等在门外的随从,又往东府那边去。
祥子见有人来,便先停了与门子喝茶扯淡,他倒认得傅试,忙迎出来道:
“傅大人可有何事?”
傅试忙弯腰笑道:
“别无旁事,只得了两样宝贝,偏偏在下眼拙,不能识得,想请伯爷代为品鉴,来管事通禀。”
说着便不着痕迹的递过去一张十两的银票,祥子接在手里,却笑道:
“傅大人这来的可不巧,伯爷一早出门往军营里去了。”
“那...那不知伯爷何时能回来?”
“这可难说,大抵得过了申时了,傅大人不如且回去,改日再来,等伯爷回来,我定代大人回禀。”
傅试无法可想,只得作罢,便点点头,堆着笑道:
“既如此,下官不多打搅,劳管事替下官说一声,下官明日再来拜会。”
祥子自然连连点头,殷勤的送下台阶,方才又回门房里坐着,将那张银票随手塞门子手里:
“赏你了,你去给绿衣姑娘回禀一声,就说顺天府通判傅试也来了,我继续在这看着。”
那门子接过银票,嘿嘿直乐:
“谢管事的赏,说来这都第几个了,平日里也不曾见伯爷跟他们有什么来往,这会儿来的倒勤快。
您一直在这坐着,岂不累得慌?要不您还是回去休息,这点小事,有小人在不就得了。”
祥子斜他一眼,冷笑道:
“少放屁,我给你的赏钱你收着倒无妨,我就怕你收的顺手,将别人送的也收了,万一犯了糊涂,这时节放了什么不相干的人进去,那时我可救不得你,还不快去。”
那门子讪讪一笑,也不敢多耽搁,赶紧窜出去寻绿衣回话。
林思衡其实就在府上待着,根本哪都没去,得了绿衣的信儿,也只是随意的点点头,绿衣眨眨眼睛:
“旁的不相干的人也就罢了,这位傅大人倒来府上拜会过几回,她家里不时还有个傅姑娘,说来与公子还有些瓜葛,公子也不见见?”
晴雯正蹲跪在一旁给他捶腿,闻言支棱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着,怀疑绿衣口中那位傅姑娘,就是林思衡养在外头的狐媚子,面上不动声色,却已暗暗提起心来。
她一分神,手上力道便轻了,林思衡皱着眉头,不满的啧了一声,又捏起一枚茶点,往后一举,奖励给正一心一意为自己捏肩,丝毫不为外物所动的香菱。
晴雯看他搞区别对待这一套,也不满的皱起鼻子哼了声,自己取了一块糕点用了,手上也加大了力道,就听见林思衡对绿衣回道:
“他自己不干净,我一早说的他又不听,跑我这儿来临时抱佛脚,何必理会他,就他干的那些事,要不是看着勉强算是个熟人,连我都想弹劾他。
宝物,我缺他什么宝物?他已经被人盯上了,暂且随他去吧,看看他是死是活,正好叫我看看,贾雨村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