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住京华，早又是，中秋佳节。为篱下，黄花开遍，秋容如拭。四面歌残终破楚，八年风味徒思浙。苦将侬，强派作蛾眉，殊未屑！”
“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因人常热。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
——秋瑾，《满江红?小住京华》。
乐易还记得，当日小崔站在他们身前朗诵“壮行词”的样子，还记得她用匕首扎进自己身体时鲜血淋漓、虽剧痛却一声不吭的样子……记忆与现实重合了，眼前人正是几个月前那个英姿飒爽的奇女子。
他转念一想，沉重的意绪在心中弥漫起来。
不知道，她的身体……在那一别后，她还有没有来过魔潮？
小崔也认出了乐易，再看向鹿凌霜的时候，零碎的记忆也终于能串起来了，她惊喜地叫出声：
“是你！是你们！”
在7号魔坑坑底，那次阴司开荒……她记得很清楚，乐易就是9名“敢死队”成员中的一个，而且还是其中最大的“显眼包”。
不仅因为他看起来最年轻也最帅气（bushi），更主要是因为别人都是单独一个人，就他臭美得要死，带了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守护骑士！
守护骑士！女的！
所以，小崔当时就记住了他。当时她心里是颇有微词的：哪有守护骑士找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来当的？这厮不会是哪个镀金或玩票的二代吧？她就挺鄙视的其实……
不过在那之后，小崔就没见过乐易他们了，也不知道后续的情况，更不知道，如今站在她面前、曾被她偷偷鄙视过的乐易，拿到了阴司三次开荒的最佳成绩……
故人见面，三人都很高兴，互相介绍、寒暄了一下。
到此时，小崔才知道乐易他俩的名字。
小崔虽然性格像个爷们，打扮也像个爷们，但她的名字还是很女性化的：
崔敏敏。
乐易见她性格豪爽，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心中也没了顾忌，把她叫到一边：
“崔姐，你是魔女，对吧？刚才看你把车翻起来……”
崔敏敏似乎早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笑呵呵地回答道：“是啊。你刚才也看到了，呵呵，我那是魔力技巧，不是我个人真实的力量。”
谦虚了，你能用魔力办到，那就是你的力量。
乐易犹豫了一下，问她：
“崔姐，你是固化了吗？”
这回轮到崔敏敏有点懵了：
“固化？什么意思？”
“就是觉醒，不完全等同，但差不多一个意思。”
崔敏敏露出豁达的笑容：“哦，那应该就是了，我做到了以前做不到的事情……也算是觉醒了吧？”
乐易思忖着问她：
“魔女成型后也不是马上都会觉醒的，甚至大多数都不会觉醒，呵呵，可以说，想让魔女觉醒或者固化，需要特殊技巧。是单位里的人帮你的，还是你自己……？”
她眼前一亮，更加刮目相看道：“乐易，你好像对魔女很了解啊？其实你说的这些，单位里也没人跟我说过……都是我瞎琢磨的。包括刚才那些魔力技巧，其实吧，一个月前我也是不会的，也是最近才琢磨透的。”
“那、那以前呢，你之前控制自己魔潮的到来……？”
“那也是我琢磨的。单位里的研究员他们告诉我，魔潮的到来要么是因为精神的巨大刺激，要么是因为肉体上的剧痛。我就寻思着，精神刺激不好搞，肉体疼痛还不好搞吗？”
“所以你就想出了用刀捅自己的绝活……”
“是啊。呵呵。你就说有没有用吧？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丧彪……”
乐易惊了，还有点无语。
在他看来，原749的研究员他们多少有点误人子弟，亏他们把肉体剧痛当成魔潮开启的钥匙……这结论是怎么来的？也太粗放太不负责任了吧？！好在崔敏敏也是个狠人，对自己能下得去手，而且更绝的是还真让她试成了。
只能说，崔敏敏吉人有天相，为人纯粹、热烈，是个信念感极强的人，换成其他人，估计都不好使。
与她这么一聊，乐易对749的滤镜继续破碎，不能说是完全的草台班子，但对魔女的认知估计真的没自己强，难怪会被撤销、并入新部门……
乐易看了看她的一身背包客、玩徒步的行头，打趣道：
“你这是……浪迹天涯、行侠仗义？”
崔敏敏也笑道：“不算吧，我就随便走走。我一个多月前辞了公职……”
“啊？！”
“很意外吗？哈哈。徐哥你还记得吧？”
“记得。”
徐如林嘛，当然记得，那个看着有点病殃殃、思虑过度的中年人，小潘和余清欢原来的顶头上司。
“他也支持我辞职的。他说我的身体已经经不起几次魔潮了，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国家也不需要我拿命去拼……”她虽然说得轻松，但眼神里的落寞还是难以掩饰，“所以呢，生命中仅剩的日子，就交给我自己啦。一个多月前我离了幽京，回了趟家，交代好后事，就出来走走了，我打算尽量往一些偏远的地方走，要是魔潮发作，就死了算求……”
原来是这样！
乐易心中顿时一阵感慨，对于她的选择也十分理解。
在他看来，崔敏敏不是逃兵更不是什么利己主义者，她已经做得足够多、足够好，现在的她，不过求的是一份体面的、不影响到他人的死亡……
他想到了聂锦书，女同魔女当初的选择和崔敏敏如出一辙，在知道时日无多后，聂锦书选择了放逐自己，到处浪，然后在自己老家把命浪没了……
崔敏敏看到了他的眼神有些异样、有些触动，生怕他会说出点煽情的话，连忙抢话道：
“嗨！反正爱谁谁嘛，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不干有的是人干！呵呵，咱就潇潇洒洒走完这辈子，就够了！”
“你到明州来……？”
“哦，是这样的，”崔敏敏眼中掠过一丝不自然，“我老家是明州隔壁的。我寻思着明州好地方啊，但我都没怎么好好玩过，就过来看一下……”
乐易问她接下来的行程，问要不要捎她一程？
崔敏敏很高兴道：“那太好了。你们去哪？不麻烦的话在前面折柳庄把我放下就行……”
嗯？
你也去折柳庄？
乐易对于这种巧合有着本能的警惕，但脸上维持着热情道：“没事，顺路的。”
崔敏敏上了车，为了防止露馅，鹿凌霜机警地把副驾的位置让出来，提前坐到后座去，于是还算宽敞的后座挤坐着五个魔女……苏媞被聂锦书上下其手烦得不行，索性带着她回房姐的房间去了，于是五个又变成了三个。
看到后座上的南梦卿，崔敏敏好奇问道：“这妹妹怎么了？”
鹿凌霜连忙回她：“病了。我们这次出来是给她看病的。”
崔敏敏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对着司机乐易打趣道：“你这家伙艳福不浅啊，后座三个美女……”
乐易：“呵呵。崔姐你也好看。”
崔敏敏大大方方道：“比不了比不了，老姑娘一个了。再说了，都快挂的人了，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乐易观察了一下，发现崔敏敏确实是“蒙在鼓里”，她对这一车上除了他以外都是魔女这件事，没有任何察觉，论感知比当初的李栖梧差了不少。
“小凤当时能级接近A级，本身还是十二魔女之复仇魔女的预备役，呵呵，比不了小凤其实也正常……”
车开了会，坐在副驾的崔敏敏突然小声道：
“乐易。你这车……是自动驾驶的？”
听得出来，她是在一种惊愕的心情下斟酌着说出这话的。
乐易想了想，也不瞒她：
“崔姐。我这车是魔物啊。”
听到是魔物，崔敏敏恍然大悟且如释重负，伸了伸大拇指：“牛！你牛！”
她对乐易的感观相较于之前，已经大变。
“难怪当初能过了徐哥他们的遴选，果然是有两把刷子啊。”
“竟然有这种牛批的魔物，应该不是什么玩票的二代了……”
崔敏敏心念一动，拿出手机给潘修宇发消息。
在749的时候，他俩私交不错，小潘比她大一岁，两人私下以兄妹相称。
“哥，忙不？问你个事。你还记得乐易不？之前7号坑开荒组那位。”
小潘几乎是秒回她：
“记得啊。我跟他关系还行。咋了？你遇到他了？”
看到这条消息，崔敏敏本来想问的问题就开不了口了，她本来想问“乐易这人靠不靠谱、值不得信任”的。虽然已经不在体制内做了，但她一时半会地还是没有甩掉在秘密部门做事的思维习惯和警惕性。
至今为止，确凿地知道她是魔女的人，算上前单位，也不过一掌之数，她刚才还对乐易看穿了她魔女身份有点不安，本能地想向上汇报一下，现在这种顾虑完全消失了。
小潘都说跟他关系不错了，潜台词自然就是乐易这人信得过。
于是接下来他们进入了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小敏，你人现在在哪呢？”
“我在明州。我在这里遇到了乐易他们，坐他的顺风车呢。”
消息发出去后，过了一会小潘才回复：
“小敏你去明州干嘛？乐易他去明州干什么，他有跟你说吗？他一个人还是？”
“我老家在明州隔壁啊。我到明州来玩的。中途遇到乐易的，他不是一个人，他那个守护骑士也在，还有两个妹子。”
崔敏敏的警觉性又回来了，连忙又发了一条：
“哥，有情况？”
“没事，也许是我想多了。最近有一群国外的人来搞事，外务司已经盯上他们了，正好也在明州……这段时间你最好别乱跑，要不就离开明州。反正你也不在系统里了，不用你操心。”
“知道了。”
崔敏敏放下手机，用余光看了看旁边的乐易，心绪翻滚。
“刚才那个女孩说什么来着？带人来看病？哪有看病跑这里来？”
“……算了，别想了。宇哥说的是，我都已经不给公家干活了，还操的哪门子心？”
“他们应该只是路过而已。到了折柳庄，也就分道扬镳、再也不见了……”
十几分钟后，车子到了折柳庄的外围停下，她以为乐易他们把她放下后就会离开，没想到乐易和鹿凌霜他们也下了车。
“崔姐？”
乐易笑着走向她：“我和凌霜她们打算先在这里转转。怎么说，要一起吗？”
崔敏敏先一怔，立即摇了摇手、故意老气横秋道：“算了，有我这个老家伙在，你们玩也不尽兴。那先这样？咱们各玩各的哈……晚点要是还在庄子里，再一起吃个饭？”
随后她心里说了一句：出了这折柳庄，估计是没法再见了。
偌大的世界，临死之前，能在一条岔路上相遇，本来就是非常难得和巧合的事了，想要以后还能再见，已经是一种奢望了。
她背着背包，用目光向鹿凌霜、顾璇依她们致意，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庄子里走去。
没想到才走出几十米，乐易就跑了上来：
“崔姐，加个联系方式啊。差点忘了。”
“行。”
两人在泡泡上互加好友后，又再度分开。
乐易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绪一时间也是难以平复。
他刚才着急上前来索要崔敏敏的联系方式，是有原因的，房姐刚才私聊了他：
“这个姓崔的，撑不了多久了。”
“最坏最坏的可能，这两天，最迟不超过一星期，她就要迎来最后一次魔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