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乌雅·成璧觉得,自己这辈子见过的风浪,比寻常人喝过的水还多。
从包衣出身的宫女,到康熙爷的德妃,再到如今的圣母皇太后,她什么阵仗没见过?
可今天,她觉得自己这几十年的宫斗经验,可能都喂了狗。
她被自己那个一向“乖巧听话”的儿子,客客气气地“请”出了住了多年的寿康宫,挪到了地方更大、听着也更气派的慈宁宫。
搬家很累。心更累。
她坐在慈宁宫正殿那张大得能睡下三四个人的紫檀木榻上,感觉屁股底下不是柔软的锦垫,而是一排针。
罪魁祸首,就站在她面前。
一个是她儿子,大清的皇帝,爱新觉罗·胤禛。
另一个,是她儿子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刨出来的女人,舒穆禄·兰璎。
一个不久前还是常在,又当了几天皇贵妃,今天就成了皇后的女人。
哦,封这个女人为皇后的旨意是今早一早下的,说是三喜临门。
一是为了皇后义母赫舍里氏的解脱,二是为了庆祝她乔迁大喜,三是锦上添花,喜上加喜。
呸,明明早就在心里打好了算盘。
老太太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她一大早就被薅起来搬家了。
从寿康宫搬出来的时候,她骂了一路的“不孝子”。
胤禛全程低着头,任她骂,不还口,主打一个“您骂您的,我听我的,但搬还是得搬”。
后来,兰璎来了。
兰璎说:“皇额娘,您误会皇上了。他把您挪到这儿,正是因为他孝顺。”
“慈宁宫多宽敞,离佛堂又近,方便您老人家积攒功德,好保佑咱们大清国运昌隆,也保佑您自己,长命百岁,活到二百。”
太后听完,觉得自己的功德可能没攒到,火气先攒满了。
她把炮火对准了兰璎。
“你这个妖妃!”太后指着兰璎的鼻子,保养得极好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妖妃?
兰璎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种小学生被老师念错名字般的不赞同。
她微微歪着头,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认真地纠正道:“错了哦。不是妖妃,是妖后。”
她已经被册封为皇后了呢!
太后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她活了这几十年,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理直气壮地认领这种称呼。
这女人,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兰璎仿佛没看到太后那快要喷火的眼神,自顾自地走了两步,甚至还亲热地想去拉太后的手,被太后嫌恶地躲开了。
她也不在意,收回手,一脸诚恳地提出了一个建设性意见。
“皇额娘,要不然,咱们两家连宗吧?”
“什么?”太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连宗啊。”兰璎说得那么自然,好像在问“您中午吃的什么”。
“您看,我这舒穆禄氏,人丁单薄了些。您这乌雅氏,虽然以前是包衣,但好歹出了您这么个大人物。”
“我呢,又深爱着四郎,爱屋及乌嘛。所以,我愿意退一步,让您当我姑母。”
“这样一来,往后这凤椅上坐的,也还算是您半个乌雅家的人,照样关系着你们家的荣耀。”
“您看,我这主意是不是两全其美?我这可都是为了四郎,为了咱们这个家好啊。”
她的脸上满是我不嫌弃你的表情。
太后听着这番话,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宕机的。
她努力地消化着“爱屋及乌”、“退一步”、“让您当我姑母”这些词。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种极其野蛮的力量反复冲撞,摇摇欲坠。
她身边的掌事嬷嬷孙白术,一个在宫里待了四十年的老人精,此刻也张大了嘴,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该有的规矩。
她只觉得,眼前这位皇贵妃娘娘,可能不是来宫斗的,是来讲单口相声的。
胤禛站在一旁,端起宫女刚奉上的茶,默默喝了一口。
烫。
他面无表情地想。
兰璎见太后不说话,似乎以为她是在嫌弃自己的家世,于是又善解人意地补充了一句:“皇额娘,您该不会是嫌弃我们舒穆禄氏门第低吧?”
“哎,您这就多虑了。我阿玛可从来没嫌弃过您乌雅氏从前是包衣出身呢。”
这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精准地捅进了太后的肺管子。
“包衣”这两个字,是她一生的隐痛。是她坐上太后之位也无法抹去的出身烙印。
太后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白转红,再从红转紫,像是案板上被人反复捶打的猪肝。
她指着兰璎,嘴唇哆嗦着,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你放肆!”
“我没有啊。”
兰璎一脸无辜,“我说的都是实话。连宗这事,对咱们两家都有好处。”
“您要是同意了,往后见了宜修……哦不,见了废后乌拉那拉氏,您还能理直气壮地跟她说,‘你看,你不行,但你们乌雅家的人,还是有行的’。”
“噗——”
胤禛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强行咽了下去,结果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脸都红了。
苏培盛赶紧上前,轻轻拍着皇上的背。
主子爷,您悠着点,别被您这位主子给活活笑死了。
太后看着眼前这一唱一和的两个人,感觉自己的血压已经冲破了天灵盖。
她终于明白了。
眼前这个女人,不是脑子有问题。
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仗着皇帝宠爱,无法无天、不讲道理、不守规矩的疯子!
跟疯子,是讲不通道理的。
太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换了一个策略,用尽全身的力气,迸发出太后的威严,一字一顿地说道:“只要哀家在一日,就永远,都不会承认你这个皇后的身份!”
这是她的底线,是她最后的尊严。
她以为,这句话,多少能让眼前这个女人有所收敛。
然而,兰璎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甚至还俏皮地努了努嘴。
“没关系啊。”她说得云淡风轻,“您承不承认,不重要。国家认,礼法认,最重要的是——”
她转过头,笑意盈盈地看向胤禛。
“我男人认,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