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蔷薇爬满了铁艺围栏,林小雨站在试纱间里,看着镜中倒映的珍珠项链。
那是柳亚娟上周亲手给她戴上的,说这是陆家儿媳的见面礼。
缎面婚纱的肩带轻轻勒着锁骨,她忽然想起今早父亲摔门而出时,门框上的喜字还没贴正,边角翘得像一片欲飞的纸蝶。
“陆家说给八万八?”林明辉的茶杯重重磕在玻璃茶几上,震得糖罐里的喜糖滚出一颗,“我同事女儿上个月订婚,人家男方给了十八万八,还另买了三金!”
“老林,”苏敏伸手去扶歪倒的糖罐,塑料喜字在她掌心压出红痕,“阳阳那工作室才缓过来,亚娟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也不容易......”
“不容易就该委屈我女儿?”林明辉的烟圈在阳光里晃成灰雾,他看向坐在沙发角落的林小雨,婚纱试穿时盘起的头发散落下来,像团被揉皱的云,“小雨,你说句话,他们家这是拿你当回事吗?
窗外的蝉突然叫得急了,林小雨盯着地毯上的花纹——那是她和陆阳一起选的,淡粉色的蔷薇藤蔓缠绕着金线。
她想起昨夜柳亚娟在厨房熬汤时的背影,老人掀开锅盖时,蒸汽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小雨啊,”她声音里带着歉意,“不是阿姨舍不得,实在是阳阳刚贷了款扩工作室......”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陆阳发来的消息:“我妈说可以把老房子的拆迁款先拿出来应急。”
林小雨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想起上次去陆家时,柳亚娟卧室里还摆着陆小军的遗照,相框边角磨得发旧。
那套老房子是陆小军生前单位分的,拆迁款原本说好了给柳亚娟养老。
“爸,”林小雨起身时婚纱拖尾扫过地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纸,“陆阳他们不是故意的。等工作室盈利了,他们说会......”
“盈利?”林明辉突然冷笑一声,烟灰簌簌落在裤腿上,“你从小画画拿奖,我送你去学素描时,卖了多少斤茶叶才凑够学费?现在倒好,人家轻飘飘一句‘以后再说’,就想把我捧在手心的女儿娶走?”
暮色漫进客厅时,门铃突然响起。柳亚娟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个红丝绒礼盒,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微乱。
林小雨看见她攥着礼盒的指节泛白,那是陆家代代相传的首饰盒,里面装着陆小军当年给柳亚娟买的金镯子。
“明辉,苏敏,”柳亚娟的声音带着少见的颤抖,她打开礼盒,金镯子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这镯子是我结婚时老陆买的,当时他一个月工资才三百八十块......”
“亚娟,你这是干什么?”苏敏连忙扶住她的胳膊,触到她袖口下突兀的骨节,想起上次一起买菜时,柳亚娟连块贵两毛的豆腐都要挑半天。
“彩礼的事是我们考虑不周。”柳亚娟把镯子推到林明辉面前,金属扣环在礼盒绒布上蹭出细响,“这镯子能值些钱,加上我攒的两万块......”
“妈!”陆阳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衬衫第二颗扣子崩开了,露出锁骨下方的红痕——那是今早林小雨替他别胸针时不小心划的。
他看向林明辉,喉结动了动,“叔,您要觉得不够,我明天就去银行办房产抵押......”
“够了!”林小雨突然提高声音,婚纱内衬蹭过小腿,像谁在轻轻扯她的裙角。
她看见柳亚娟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闪着银光,想起这个老人曾在她痛经时煮姜茶,把暖水袋焐在她小腹上;
又看见父亲指间的香烟快烧到滤嘴,烟灰缸里堆着七八个烟蒂,那是他戒了三年的习惯。
“我们结婚,不是为了谈生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出奇地清晰,像画笔划过画布的第一道线条,“如果一定要用数字衡量,那我这儿有个数目——”
她解开婚纱的缎带,从颈间摘下珍珠项链,放在柳亚娟掌心,“这是您给我的见面礼,现在我把它还给您。”
“小雨!”陆阳想伸手拦她,却见林小雨转身走进卧室,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画箱。
她掀开箱盖,里面是一叠裱好的画稿——《小狐狸的春天》系列插画,每张背面都贴着银行汇款单,“这些是我这半年接的插画稿费,一共九万七千块。”
画稿在茶几上散开,小狐狸戴着蓝丝带站在樱花树下,花瓣落在它的画笔上。
林明辉看着女儿腕间淡淡的疤痕——那是十六岁学画时被刻刀划的,当时她哭着说“要当最厉害的插画师”。
烟蒂在烟灰缸里发出滋啦声,他突然想起女儿第一次拿稿费那天,非要塞给他五百块,说“爸,这是我靠本事赚的”。
“亚娟,”林明辉突然伸手握住柳亚娟的手,粗糙的掌心蹭过她手背上的老年斑,“是我糊涂了。孩子们的心意,比啥都金贵。”
蔷薇花香从窗外飘进来,混着茶几上喜糖的甜,她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镯子你留着,”林明辉把礼盒推回去,金镯子在绒布上投下温柔的影,“彩礼就按你们说的办。以后啊,咱们两家多走动,别让孩子们夹在中间难做人。”
陆阳忽然想起第一次带小雨回家,柳亚娟在厨房偷偷问他:“这姑娘手上有茧,是不是吃了不少苦?”
此刻他看着两个母亲互相握着对方的手,父亲们在一旁尴尬地清嗓子,忽然觉得眼眶发酸。
林小雨走过来,婚纱肩带滑下一半,他伸手替她扶正,触到她皮肤上细密的汗珠。
“晚上去吃火锅吧,”苏敏忽然提议,从糖罐里捞出颗草莓味喜糖,“就去你们小时候常去的那家,锅底还是要鸳鸯锅,小雨吃辣,阳阳不能吃辣......”
“我现在能吃辣了!”陆阳急着反驳,却在看见林小雨偷笑时住了嘴。
窗外的暮色正浓,路灯次第亮起,把蔷薇花影拉得老长。
不知谁家传来《婚礼进行曲》的旋律,混在蝉鸣声里,像撒了把碎金在渐渐深沉的夜里。
林小雨看着眼前的两家人,忽然想起陆阳曾在画稿背面写过的话:“爱不是筹码,是愿意为彼此把自己揉碎了,再拼成一个新的圆。”
她伸手握住陆阳的手,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轻轻蹭过他的指节,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却怎么也盖不住客厅里渐起的笑声。
夜风吹动未贴正的喜字,“囍”字的边角终于服帖地落在门框上,像谁轻轻补上的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