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元年九月癸卯日,长安承天门热浪扑面。高偘骑在汗血宝马上,铠甲缝隙里渗出的盐渍足有一指厚。
他抬手抹了把脸,露出眼角那道三寸长的刀疤是去年突厥人设伏时,他就是带着这道伤杀出血路的。
身后囚车里的车鼻可汗忽然剧烈咳嗽,铁链哗啦作响,高偘转头时,正撞见对方阴鸷的目光,不禁摸了摸腰间横刀的刀柄,那上面 “尽忠” 二字已被掌心磨得发亮。
三日前的狼居胥山,沙暴卷起的石子打在甲胄上沙沙作响。
高偘趴在沙丘后,任由沙土灌进领口,只盯着突厥大营里来回走动的哨兵。
他的左眼有些发涩,军医说再拖下去怕是要瞎,但此刻他没空管这些,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牛皮地图。
那图上用朱砂圈着三个红点,是他花了半个月踩出的口袋阵位置。
“将军,轻骑已到位。”
副将的声音打断思绪,高偘抬头看了眼日头,申时三刻,动手。
车鼻可汗被俘时,正坐在帐篷里啃马腿。
这位曾让河西百姓闻风丧胆的枭雄,此刻胡子上沾着肉末,指甲缝里嵌着黑泥。
高偘的横刀劈断他弯刀的瞬间,听见对方用突厥语骂了句:
“真是一个书呆子”
不禁冷笑:
“书呆子?书呆子今天要带你去见大唐皇帝。”
他一把扯下可汗脖子上的狼头金链,随手扔给身后士兵:
“这玩意儿,换两坛酒够不?”
承天门前,百姓们挤在街道两侧,叫骂声此起彼伏。
有个拄拐的老汉冲上前,差点被卫兵拦住:
“狗贼!还我闺女命来!”
高偘伸手拦住卫兵,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时铠甲撞击地面:
“陛下,车鼻可汗押解归案。”
他抬头望向城楼,李治正盯着自己胸前的血迹,目光里有赞许,也有几分心疼。
李治转身拿起案头的《贞观政要》,指尖划过 “夷狄亦人耳” 一句,对李积说:
“按突厥规矩,厚待可汗。”
李积皱眉:
“陛下,此人双手沾满我大唐百姓鲜血……”
李治摆摆手:
“朕知道。但当年阿耶能让颉利可汗在长安跳舞,朕就能让车鼻可汗心服口服。”
高偘在楼下听得清楚,心里暗暗点头:陛下果然有太宗皇帝的气量。
当晚,鸿胪寺囚室。
车鼻可汗盯着眼前的粟米粥,忽然用生涩的汉语问:
“你们皇帝,为何不杀我?”
看守的小吏愣了愣,挠挠头说:
“陛下说,狼再凶,驯好了也能看家护院。您先吃着,等学会了汉话,说不定能去西市卖葡萄干呢。”
可汗沉默许久,忽然抓起粥碗一饮而尽,碗底的米粒沾在胡须上,像极了战败时粘在脸上的沙土。
同年十月戊辰日,长安的梧桐叶落了满地。
李积站在太极宫前,望着檐角的冰棱,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随太宗皇帝征辽东,也是这样的冷天,陛下亲手递来一碗热酒。身后宦官尖着嗓子说:
“李大人,陛下在延英殿等着呢。”
老人抬手理了理朝服,腰间的玉带銙已经有些松垮 , 这是太宗亲赐的,如今扣在他日渐佝偻的腰间,显得空荡荡的。
殿内炭火烧得正旺,李治却示意李积别靠近:
“朕让人查了你的医案,上个月咳血三次,都是因为熬夜批奏折。”
李积刚要开口,李治已经扶他坐在暖炉旁的矮凳上:
“别跟朕说‘老臣还能效劳’,朕又不是没见过你偷偷让人揉腰。”
老人苦笑着摇头:
“陛下连这都知道?”
李治从墙上摘下《凌烟阁功臣图》:
“你看这画像上的你,腰杆挺得笔直,眼神能杀人。再看看现在……”
李积顺着皇帝的目光望去,画像上的自己身着明光铠,腰悬横刀,而如今镜子里的老人,头发雪白,背也驼了。
他想起太宗临终前的话:
“李积,朕的江山,就托付给你了。”
如今太宗不在了,画像上的功臣们也大多故去,只剩他这把老骨头。
“传旨吧。”
李积挺直腰背,尽管脊梁已经有些弯曲:
“免去左仆射之职,加授开府仪同三司…… 陛下,老臣谢恩。”
李治看着老人忽然硬朗起来的背影,鼻子有些发酸:
“爱卿先回家休养,有大事朕再请教你。”
李积退出殿外时,阳光照在他雪白的胡须上,路过甘露门,听见小宦官们嘀咕:
“英国公不穿朝服了?”
“笨,以后不用上朝啦”
次日清晨,西市的百姓看见常来买胡饼的老叟换了身便服,腰间别着个布囊,里面露出半本《金刚经》。
有人认出是李积,忙作揖问好:
“国公爷这是要去哪儿?”
老人笑着掀开布囊:
“去慈恩寺听玄奘法师讲经,当年在战场上杀太多人,现在该念念经了。”
卖胡饼的王大爷塞给他两个饼:
“尝尝,新烤的,加了葡萄干。”
李积咬了一口,忽然想起昨晚李治派人送来的密报,说车鼻可汗在西市救了个孩子。
同年十一月己未日,长安的风带着刺骨的冷。
褚遂良跪在延英殿上,盯着李治案头的弹劾奏章,掌心微微出汗。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在奏折里提了句
“关中百姓赋税过重”
竟被人参了个 “讪谤朝廷”。 “爱卿可知罪?”
李治的声音不大,却让殿内气氛骤冷。
褚遂良叩首:
“陛下,臣只是如实上奏……”
李治打断他:
“如实?那为何有人说你结党营私,意图动摇国本?”
老人抬头,看见皇帝眼中的失望,忽然想起当年自己直言进谏时,李治总是笑着说
“爱卿忠言,朕当谨记”。
“罢了。”
李治挥了挥手:
“朕念你多年劳苦,免去中书令之职,贬为同州刺史。即日起赴任,莫要耽搁。”
褚遂良愣了愣,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他叩首起身时,看见李积的画像挂在墙上,那个曾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老将,如今也已卸任归家。
走出皇宫时,北风卷起落叶打在脸上。
褚遂良摸了摸腰间的金鱼袋
这是高宗亲赐的,如今却成了贬官的象征。
路过朱雀大街,有百姓认出他,小声议论:
“那不是褚公吗?怎么穿得像个普通官员?”
他苦笑一声,想起李积卸任那天说的话:
“官场如棋局,咱们这些棋子,该退时就得退。”
是夜,李治在御书房批奏折,看见褚遂良的辞呈,忽然对宦官说:
“去查查同州的赋税情况。”
不一会儿,回报说:
“同州百姓赋税确实偏重,褚大人的奏折里说的都是实情。”
皇帝沉默许久,提起朱笔在奏折上批了 “准奏” 二字,又加了句:
“着同州减免三成赋税,以安民心。”
冬至那天,高偘去鸿胪寺看车鼻可汗,发现他正跟小吏学写 “葡萄干” 三个字。
“高将军”
可汗抬头看见他,露出缺了颗牙的笑,
“我明天去西市摆摊,你要不要来买?”
高偘突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他的笑声如同洪钟一般,在空气中回荡着。
伴随着笑声,他用力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仿佛要把自己的喜悦传递给对方。
“哈哈,好啊!”高偘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兴奋和期待,
“不过,你可得给我留最大的葡萄干哦!”
他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带着一丝调侃和玩笑。
车鼻可汗同样被高偘的笑声所感染,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虽然没有高偘那么响亮,但却充满了真诚和友善。
“好!一定给您留!”
车鼻可汗连忙应道,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让人感觉十分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