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离去的雁荡君,白岁目光不移,直到人影再看不见才收挥目光,拿出袖中的白泽书,稍微一动、见有大半书页化作齑粉,在方寸之间散开。
白岁看着仅剩下一小半的白泽书,叹了口气,这是屏蔽天机的代价。
不然以陛下神威,就算他们全程没指名道姓,没念名字,也会被感知到。
凡有所念,即生感应,无论路途是远近啊……
施法召回书页粉末,与书一起重新藏在袖中,白岁离开了这座小院,借用传送阵法,回到了一座鸟语花香的祥和山林。
林中,青草,伏着一只浑身威严巨兽,其状如狐而九尾,头生独角而龙首绿发。
这,便是白泽本相。
“事办完了?”巨兽睁开眼睛,投来温和目光。
白岁点点头,回了一句“嗯”。
一问一答,环境便陷入了寂静,直至许久才由白岁打破,“叔父,我等坏陛下之大事,万一陛下发觉怪罪……”
巨兽淡然一笑,“以晦明妖尊掌控妖族天骄,再用天骄压制老一辈,这个手法其实说不上多高明,或者来说,这是陛下的一个试探。”
“若不反抗,则愈演愈烈,乃至走向最坏的局面。”
何为最坏的局面?
完全统合妖域,一言既出、万妖赴死!
而妖帝一旦到如此境地,将内部隐患全都抹平,那么便只剩下向外征战这一目标。
经过数万年的演化,到如今的各地妖王辈出,天骄横行,论实力已经足够打一场决定东升洲归属的大战,但为何没打呢?
无非是被妖域本地的各类妖王、妖尊牵制手脚,分割权利,让其始终不能统一。
这既是坏事也是好事。
坏是对于妖帝而言,不能收复故土将引为平生大憾。
好则是妖域众妖的好,只要不打乱战,这凌云一洲之地完全够他们生存,甚至还有富余地方用来养殖人族当做口粮,除去有剑仙时常来搅乱外,简直神仙日子。
至于向外打,可不是单独的打一座东升洲那么简单,根据盟约,人道三洲一旦遭受大举攻袭,另外两洲当不遗余力相助,就是说那个时候他们不仅要面对东升洲,还得面对仙门与剑宗的联手。
若妖族做得到,早就打出去了,还等得到现在?
因而,在许多老妖眼里,你作为妖帝可以掌控权力,却不能把权力全部攥在手心,免得引发大危机。
这才有白岁告诉雁荡君的缘由,而雁荡君身为上古龙种又有封号,他的背后也站着一群大妖,一听,自然明白要怎么做。
得到解释,白岁心里最后一点压力去除,整个人如释重负松垮下来,毕竟是算计妖帝,虽说就算被发现也不会拿他这个小辈怎样,但该怕还是得怕。
到底定力不够,等往后到叔父这种境地,想来一切都会风轻云淡的看透。
“放松了?”巨兽依旧温和,“另有一件事让你去做。”
“何事?”
“听闻你与剑修关系不错,便代我等出面去见徐不归,送他件礼物。”
白岁没有很快答应,而是虚着眼睛注视这位视他如己出的叔父,很想问一句我又没有挡你亲生儿子继任族长这条路,为何要陷我于死地?
徐不归那是何等人?
无尽崖剑主,跟招摇剑主处于同一档的猛人,没看见在仙门众人面前,招摇剑主那肆意张狂一剑破天劫的风采,这人同样不差的,自入妖域以来,死在他剑下的妖王没有一百也有数十,一个小妖过去,怕是看一眼就得被瞪死。
巨兽把头低下,说出来一个人名,“他与那叫李殒的剑修认识。”
这不废话,到如今,天下剑修谁认识李殒,四海之内谁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位前途不凡的少年人?
不过,白岁都将这些话藏在心里,知道叔父都开口该去还是得去,毕竟也没有比他更适合的存在。
就在长久沉默中无奈点头,接过巨兽递过来的一个玉匣,转身离开了地方。
抬头看了一眼方向,便向着南方而去,那位大剑仙的踪迹,向来都不是秘密。
以纵地妖光开道,一瞬百丈,但尽管如此,还是花费十几天的时间才到南方,随后跟随巨兽指引,在一条温热的小溪找到正在洗剑的徐不归。
拿出干净棉布,缓慢而认真的擦拭紫电,徐不归神情平静,在这一刻眼中只有剑,其余都是不相干的杂项。
白岁站在十丈开外,没有出言打扰,表面很安静,至于内心的波动,那就不得而知。
没过多久,徐不归擦干净剑锋上最后一滴水,缓慢收入鞘中,这才转过身看向白岁,口吻波澜不惊,“来找死?”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是如血海翻腾,让白岁忍不往后倒退了好几步,一路上构筑好的思绪全都混乱如麻,只是本能的从嘴中吐出几个字,“我帮过李殒,和他是朋友。”
“朋友?”
徐不归挑了挑眉,露出一点感兴趣的神情,“他居然会有朋友,还是一只妖,真是……”
“罕见。”白岁补充道。
徐不归,“说吧,你与他是怎么认识的,来找我做甚,若有半个假字,正好扒你的皮做顿饭食。”
不轻不重的威胁让白岁更加紧绷,连连呼吸了好几口,才将一切经过娓娓道来,最后提及是叔父让他过来送礼,便拿出那个玉匣。
“妖给人送礼,呵,天下怪事都撞一摊了。”
徐不归没有要接的意思,“看着你有趣的份上,饶你一命,滚吧。”
白岁没有动,目光看向徐不归,“匣子里装的是鸩髓,佩之可压制鸩毒,徐剑主应该需要。”
徐不归眼睛眯起来,先是看向白岁,后又看向那玉匣,要是对方说的没错,这件礼物还真的拒绝不了。
裴静姝中了鸩毒,虽然被他用焚炎妖圣的妖珠压制,但始终不是长远之计,一来妖珠总会有消耗完的那一天,二就是接触的多了,以裴静姝的实力很难彻底消弥妖气,长此以往妖气入体,不及时处理就会向半妖方向转化。
而鸩髓,尽管不能去除鸩毒,却是因为同体而出对鸩毒有着强大的抗性,比妖珠要好太多。
这些天,他也一直在猎杀鸩妖,可惜鸩髓诞生条件苛刻,不仅要是渡劫大妖,更要终其一生都没喷过毒,才能在机缘巧合下成就这么一块,现在送过来,实在难以拒绝。
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不过再是一想,老子是剑仙,用不着跟你等客气,便欣然接受了礼物,至于对方可能要让他办的事情,一个字:免谈。
见徐不归收了礼,白岁悬在胸口的大石回落,就开始说事情,倒也没说不让徐不归斩妖这种废话,而是让他适当的换个方向,并说明各地妖王与妖帝的关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按照徐不归这种杀法,妖帝又坐视不管,各地妖王得死一大片,而他们死后留下的位置不是被亲近妖帝的血脉继承,就是划归给妖帝属下。
“有意思,你们也争权夺利,倒是和姓杨的如出一辙。”
徐不归嗤笑。
白岁无奈,“除去躯体外貌不同,你我都是天地所生,同属于一类生灵,自然会极为相像。”
见对方杀意没有那么重了,白岁趁机说起自己的人妖和善论,徐不归却把这当做屁话,“妖就是妖,吞了我人族那么多先辈,奴役的更不计其数,哪能和平共处?”
白岁无言,知道再多说没用,躬身一礼,离开了地方。
反正话已带到,对方听不听就不是他能够掌握的事情。
捧着玉匣,徐不归打开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别的暗手,而后收好,身体化作剑光猛然消散在原地,往裴静姝的方向而去。
……
还是那个洞口,这次没有月光,照亮这片洞口的,是一片极其温和的霞光。
裴静姝就坐在晚霞中,专心致志炖煮着一锅妖兽肉。
她的手艺很不错,加上兽肉也是精心处理过妖气,下面用的剑火,等徐不归走进来时,闻到这扑鼻的异香,忍不住夸曜一句,“很香。”
“今日我煮了很多,应该够你吃。”
说着拿出一个大碗,将肉夹出来,装了满满当当一碗,递过去。
徐不归也不含糊,经过这些天的磨合也倒是没了当时那种隔阂感,一边吃肉,一边把匣子递过去,顺带说起白岁的请求。
问她怎么想。
裴静姝抚摸玉匣,认真的想了很久,“我觉得不妨一做。”
“怎么说?”
“有生灵的地方就有争斗,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则,眼下妖域情况很明朗,一方是妖帝,一方是不服从管教的妖王,就像人间藩镇,我们前面杀的妖归属于不服从管教那一类,显然是对妖帝有益的,否则他也不会迟迟不来寻你这个大剑仙。”
裴静姝顿了顿,“便是说你之前是在替他扫清不臣,而现在不臣让你去扫清他,那么便是两方相争开始斗法,一般这种情况下墙头草是被第一个处理掉的,但你有足够的底蕴,那么就可以乱中取利。”
“去杀妖帝一脉的封王,让他们陷于争权夺利,只要处于一个安全限度,我们也就是安全的。”
徐不归笑了,这点他很擅长。
便夸了一句幸好有你。
这本是一句客套,裴静姝听了却是脸色微红,一如外界朝霞。
心里对某人说起了谢,除非是他夺魁,她还真没理由继续留下来。
想着若有生之年能够回去,遇见李殒,得好生道一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