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蓝溪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手里攥着个布包。“我娘说……说要我去镇上学做针线活,住姨娘家,得去俩月。”她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布包往石桌上一放,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蓝布衫,“给你做的,天凉了能穿。”
林凡捏着布衫,指腹蹭过领口细密的针脚,半天没说出话。二柱子举着笛子跑出来,听见这话“嗷”一嗓子:“那谁帮我补风筝?谁听我吹笛子?”
“我每周回来一趟。”蓝溪眼圈更红了,从布包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凡士林,你编筐磨破手,抹点能好得快。”
早饭吃得没滋没味,玉米糊糊在碗里晃来晃去。二柱子扒拉两口就放下筷子,蹲在院角对着笛子发呆,往常亮堂的眼睛耷拉着,像只淋了雨的小狗。
蓝溪收拾包袱时,林凡蹲在旁边帮她捆绳子。“镇上住不惯就回来,没啥大不了的。”他声音有点哑,“针线活有啥好学的,你绣的笛套比谁都强。”
蓝溪没说话,只是把贝壳手链解下来,往他手里一塞:“你先帮我戴着,等我回来再还我。”手链上的贝壳硌着手心,像串小小的念想。
送蓝溪去村口时,二柱子突然吹起了《茉莉花》,调子跑得没边,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心里发堵。蓝溪骑上自行车,走两步回头看一眼,辫子上的蓝带子飘得像要飞起来,直到拐过墙角看不见了,二柱子的笛子还在“呜呜”响。
回到院里,林凡把蓝溪留下的蓝布衫往身上套,大小正合适,就是领口有点紧,勒得脖子发热。二柱子蹲在葡萄架下,用树枝在地上画风筝,画一个圈就叹口气,跟丢了魂似的。
“别画了,”林凡踹他一脚,“去后山摘野菊花,咱把你那花盘风筝再贴厚点,等蓝溪回来让她瞧瞧。”
二柱子眼睛亮了亮,爬起来就往后山跑,没一会儿就抱回一大捆野菊花,花瓣沾了满身,像个会走路的花丛。俩人蹲在院里贴风筝,胶水抹得太多,把野菊花瓣都泡烂了,黄乎乎的粘在红纸上,倒像幅没画完的水墨画。
傍晚,王大爷扛着锄头经过,见他俩对着风筝发呆。“蓝溪走了?”他蹲下来抽旱烟,“这丫头心细,去学针线活也好,将来是门手艺。”
“她走了谁帮我补衣裳?”二柱子嘟囔着,突然想起啥,“凡哥,你说蓝溪姐会不会忘了咱?”
“忘啥?”林凡把贝壳手链往他手腕上一戴,“戴着这个,她回来准认得。”手链在二柱子黑黢黢的手腕上晃,白得扎眼。
夜里编竹篮时,林凡总觉得院里少了点啥。往常这时候,蓝溪该坐在旁边缝东西,竹条“沙沙”声混着她的针线“嗒嗒”声,比啥曲子都顺耳。他拿起竹条,编着编着就走神,篮底歪歪扭扭的,像个没长圆的月亮。
二柱子的笛子声又响了,还是那首《茉莉花》,吹到一半突然停了,接着是“哐当”一声,准是把笛子扔地上了。林凡走出去,见他趴在石桌上哭,肩膀一抽一抽的,比丢了风筝还难受。
“哭啥?”林凡递过块粗布,“俩月很快,等她回来,你笛子吹顺了,我编个大竹筐,咱仨去河滩放风筝。”
二柱子抹把脸,拿起笛子继续吹,调子还是跑,却比刚才稳了些,像憋着股劲。月光透过葡萄叶照下来,落在俩人身上,静悄悄的,只有笛子声在院里飘,飘得老远老远,像在往镇上的方向送。
林凡摸了摸身上的蓝布衫,领口还是有点紧,却不勒得慌了。他突然想,等蓝溪回来,得编个带花纹的竹篮,里面装满野菊花,再让二柱子吹首不跑调的《茉莉花》,那样的日子,肯定比现在甜。
风里带着野菊花的香,混着二柱子跑调的笛声,还有远处偶尔的狗叫。林凡觉得这日子啊,就像那贴满野菊花的风筝,看着有点乱,却攒着股盼头,等风一顺,就能飞得老高老高,让远处的人也能瞧见。
天刚蒙蒙亮,林凡就听见院里有动静。扒着门缝一看,二柱子正蹲在葡萄架下,手里攥着那串贝壳手链,对着露水珠子发呆。手链上的“喜”字贝壳沾了潮气,白花花的像块小月亮。
“发啥愣?”林凡推开门,见他眼圈有点红,“想蓝溪了?”
二柱子慌忙把手链往兜里塞,支支吾吾:“谁、谁想了……我就是看这贝壳好看。”他起身时没留神,撞在葡萄架上,架上的青葡萄掉了一串,砸在他脑袋上。
“该!”林凡笑着捡葡萄,“酸的,给你醒醒神。”
二柱子捏起颗葡萄往嘴里塞,酸得直咧嘴:“比我爹的旱烟还呛!”他突然想起啥,从屋里翻出个铁皮盒,“凡哥你看,蓝溪姐留下的凡士林,我给你装着呢。”
林凡接过来,盒盖上还沾着点线头,准是蓝溪缝布衫时蹭上的。他往手上抹了点,滑溜溜的,比猪油还润,编竹条时果然不磨手了。
早饭是玉米饼子就咸菜,二柱子啃着饼子,突然说:“凡哥,咱去镇上看蓝溪姐呗?”
“刚走三天就去?”林凡瞪他,“人家正学活呢,别捣乱。”他往二柱子碗里夹了块咸菜,“快吃,吃完去把那花盘风筝修修,风大了能放。”
二柱子的花盘风筝被羊踩了个大洞,林凡找了块红布补上,二柱子非要在上面画蓝溪的样子,结果画得像个圆脑袋的小妖怪,逗得林凡直乐。“你这画的是蓝溪姐还是山精?”
“就是蓝溪姐!”二柱子梗着脖子,“等她回来一看就认得出。”
上午编竹篮时,林凡总觉得少点啥。往常蓝溪在旁边,要么递竹条要么唠家常,竹条“沙沙”声混着她的说话声,比啥都顺耳。现在院里静悄悄的,只有二柱子在旁边吹笛子,《茉莉花》吹得跟哭似的,听得人心头发闷。
“别吹了,跟丧乐似的。”林凡踹他一脚,“去把院外的柴火劈了,攒着冬天烧。”
二柱子不情不愿地去劈柴,斧头抡得老高,劈下来却偏了,柴火没劈开,倒把斧头嵌进了木桩里。“凡哥!斧头卡里头了!”他急得直拽,脸憋得通红。
林凡走过去,一使劲就把斧头拔了出来:“你这劲都使到哪儿去了?劈柴都不会。”他示范着劈了两根,柴火“咔嚓”裂开,整齐得很。“学着点,有力气得用对地方。”
二柱子学着劈,结果斧头差点飞出去,擦着林凡的耳朵过去,钉在了墙上。“凡哥对不住!”他吓得脸都白了。
“没事。”林凡拔下斧头,“你还是吹你的笛子吧,别在这儿添乱。”
中午吃饭,小花娘端来些刚煮的毛豆,绿莹莹的。“听说蓝溪去镇上了?”她往林凡碗里倒了些,“那丫头手巧,学针线活准行。”
“嗯,说去俩月。”林凡剥着毛豆,“她娘说多学门手艺好。”
“你也该想想往后了。”小花娘叹了口气,“总不能一直编竹篮,要不跟我家老头子学木匠?挣得比编筐多。”
林凡没说话,只是往嘴里塞了把毛豆,豆子有点生,涩得舌头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