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助听得眼神发亮:“这么说,她们跟三姓,是既绑在一处,又各有算计?”
“正是。”
徐光启点头,“三姓靠海女赚银子、稳根基,海女则借着三姓的庇护讨生活,却也藏着自己的心思。”
“真要动济州的棋局,这些海女怕是关键,她们手里的鲍鱼撬,既能给三姓干活,也能……”
他没说完,但两人都懂了。
李国助指尖在案上敲出轻响,像是在盘算什么:
“若是咱们能给海女更好的价钱,再帮她们弄些趁手的工具,比如——”
“更结实的铁撬,甚至玻璃做的潜水镜,让她们采得更省力些……”
“那三姓第一个不答应。”
徐光启提醒道,
“高氏自壬辰倭乱后分了汉城系和济州系,为争牧使的位子斗得厉害。”
“夫家全靠盐田和海女的盐渍生意撑着,若是断了他们的财路,怕是要拼命。”
“但话说回来……”
他话锋一转,
“若是能挑动其中一家,比如拉着失势的高氏济州系,许他们些好处,再让海女悄悄把鲍鱼卖到牛岛来……”
窗外的海浪声仿佛更清晰了,带着一种暗流涌动的意味。
李国助笑了,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先生是说,得海女者,才能真的得济州?”
徐光启望着远处的海平线,缓缓点头:
“这些海女,就像济州岛的根,深深扎在海里。三姓靠着这根结果子,”
“咱们若能让这根长得更壮些,她们自然会向着能给她们阳光雨露的人。”
……
两人聊的正火热,突然有个人影风风火火地闯进房中。
“诶,玄扈先生也在,那可真是太好了!”
两人循声看去,来人却是洪旭,
“玄扈先生、少东家,快跟我出城吧,朝鲜的使者来了!”
“总算是来了!”
李国助大喜,当即绕过桌案,拉住徐光启的手,
“先生,一起去见朝鲜使者吧。”
“诶,可我这一身……”
徐光启低头看了眼自己那一身如乡下老农般的行头,又抬头对李国助尴尬地笑了笑。
“没事,不必对朝鲜使者太客气,得给他们个下马威。”
李国助不以为然,拉上徐光启,就迈步往门外走去。
洪旭早已备好了马车,三人很快就到了济州城北门外。
徐光启下车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儒衫。
这衣服原是洪旭备用,便给徐光启换上了。
此刻,己方的杨天生、陈衷纪、张弘、陈勋,朝方的崔淀、金梦瑞、朴宗庆都已在门口等候。
济州城北门外的官道被海风扫得干干净净,两列燧发枪兵已在城门两侧列阵,像从城门里延伸出的两道铁翼,将中间的通路护得严严实实。
士兵们头戴的宽沿六瓣铁盔,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每瓣盔面都錾着鎏金六甲神像,或持剑、或握符,衣袂的纹路在鎏金层下隐约可见。
六瓣衔接的缝隙处,都压着香草纹金饰条,卷草弧度流畅如西洋纹章,却在末端缀着小小的云纹,中西样式揉得不着痕迹。
最显眼的是盔顶,一尊真武大帝金像垂足而坐,披发仗剑,脚下龟蛇交缠的底座恰好嵌在盔顶,与盔面的六甲神相呼应,透着股“以武护道”的威严。
金像头顶竖着一根盔枪,浓烈如燃的红盔缨从珠顶底部垂落,如红霞般罩住了真武大帝金身。
他们身上的对襟短衫是藏青色柞绸,布料里藏着细微的蚕丝结节,粗粝却耐实。
领口、袖口滚着月白绫边,衬得那藏青愈发沉凝。
胸前缝着方形布标,布标中央是玄武盾徽。
盾形边框里,龟甲纹路用细银丝勾勒,每片甲片的棱线都清晰可辨。
蛇身却盘成欧式卷草形,弧度流畅如海浪,
中西合璧的纹样用靛蓝丝线绣得棱角分明,针脚密得不透风。
下身是深灰麻布裤,裤脚紧紧扎进靿靴里。
靴筒用硝制过的牛皮缝制,脚踝处系着十字形绑带,带子是柞蚕丝混纺的粗线,磨得泛白却异常结实。
他们踩在青石板路上,铁盔的金饰随步伐轻晃,与胸前布标的玄武盾徽遥遥相对,倒像是把“真武护持”的信念,从头顶到衣襟都裹得严严实实。
他们手中的燧发枪枪托缠着暗红外套,与胡桃木的纹路相融,枪管上的黄铜部件擦得锃亮,连扳机护圈都没一丝锈迹。
枪头的铁制刺刀打成雁翎状,刃口泛着冷光,斜斜向上挑着,与地面成四十五度角,两列刺刀连起来,恰似两道锋利的光带,将城门框成了一幅严整的画。
每人腰间束着鲛鱼皮腰带,左侧挂着黄铜火药壶,右侧悬着皮质通条袋,袋口的抽绳打得一丝不苟。
城门洞下站着位哨官,头戴紫金冠,身穿锁子甲,按左手腰刀,右手举着一把燧发手枪。
旁边还有一位旗手,双手举着一面天玄地黄玄武棱堡盾徽旗,被穿城门而过的风灌得猎猎作响。
远处传来朝鲜使团的马蹄声时,哨官突然沉喝:“立正 ——”
一百二十支牛皮靿靴同时跺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重锤砸在巨鼓上,震得护城河的水面都荡开一圈圈细波。
士兵们左手握枪托,右手扶枪管,目光平视着前方的官道,帽檐下的玄武徽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风卷着城墙上的荒草掠过队列,短衫的衣角被吹得翻飞,却没一人动半分,仿佛与身后的城墙、城门凝成了一体。
使团的车马在队列前停住,哨官再喝:“举枪——”
哗的一声,一百二十支燧发枪同时抬至肩平,刺刀的寒光突然连成一片,将日光都折射得晃眼。
朝鲜使者掀帘下车时,正对着这道由盔缨与刺刀织成的屏障,靴底刚沾地,便觉脚下的青石板仿佛都在随着枪阵的呼吸震颤。
这阵仗里没有半句吆喝,却比千军万马更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济州城北门外的风停了片刻,永明镇的燧发枪兵仪仗像两堵沉默的墙,将青石板路夹在中间。
阳光顺着刺刀的锋芒流淌,在地上织出细碎的亮斑,却没驱散空气里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