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僧侣的住处，后来被选作秘党召开校董会的地点，建筑内长长的通道幽暗又空寂。
墙上的烛火对称排列，逐一亮起，等到路明非抬起头，守卫已经将他的镣铐锁在了石柱上，一旁等候已久的医护人员立马上前，往他的脖颈处再次注射了龙化抑制剂，随着绿色药液的见底，路明非的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身体痉挛，眼神变得萎靡。
校董们走到看台前，路明非就在他们脚下，他像只被太阳曝晒的鱼一样，无力地跪在地上抽动身体，可锁链将他牢牢固定在石柱上，会议室里只剩下哗啦啦的铁锁声响。
“青铜与火之王便是他杀掉的吗？”丽莎好奇地问，她看着这个意识微弱的男孩，他长了张只能说清秀，算不上多么俊朗的年轻脸庞，脸庞倒是白净，不过缺乏辨识度，放到人群里，你就容易会忽略他。
这样的男孩，是足够杀死君王的存在吗？
“要定一个人的罪，常常要去细数他的功。”路麟城目光如钩，审视起这个不久前才从他手中逃脱的孩子，相比起那时的残酷，此时他更像是家长会上偏袒孩子的父亲。
“青铜与火，大地与山，四位君主中路明非已经歼灭半数。”
“日本之行里更是一举摧毁了白王的重生。”
“最新数据显示，不久前的失控，他也是从西伯利亚飞去了北极重创了海洋与水中的双生子利维坦。”路麟城转过身，合身的西装配上他挺拔的身形，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成年男性的风度翩翩。他的语气停顿错落，不急不缓，校董们也来了兴趣，纷纷把目光投向他。
“卡塞尔成立已有百年，这百年内，貌似并没有过这样的成就吧？”路麟城双手负后，他盯着贝奥武夫露出微笑。
贝奥武夫倒也不恼怒，老人白色的眉毛一挑，对上路麟城挑衅的眼光。
“的确，路秘书长说得没错，路明非替我们秘党完成了许多屠龙壮举，稳定了学院在外界的公信力。”老人声音雄厚浑浊。
“但请各位不要忘记了，学院和路明非之间并非依赖关系，学院在路明非身上的投资我想各位都是有目共睹的，先不说尼伯龙根计划的珍贵，只说路明非在成为学生会主席后昂热对他的青睐，学院内的资源像一台倾斜的天平，而他路明非就是天平倾倒的那一方。”
“我说这些是想向各位说明，我们在路明非身上的倾注的资源足够我们打造出一头真正的龙王，而路明非的所作所为也是对学院或者说我们的回报。这自始自终都是公平平等的，不存在我们亏欠路明非这一说法。”
“各位同时也要记得，这位路主席的癫狂时刻，不要被恶魔的外表所迷惑。”老人从口袋里取出小巧的仪器，随着他按动按钮，不知藏在哪里的投影仪，朝全体校董面前的墙壁上投下光线，墙壁上绘制着达芬奇根据《新约圣经·马太福音》创作的最后的晚餐，光线遮住了壁画。
画面里，直升机轰鸣震耳，路明非置身在东京的街道上，大楼上无数明亮的广告同时亮起，人声、乐声、炮火声、螺旋桨的破风声杂乱无比，从四面八方将路明非包围在原地，他痛苦地抱着头，步伐艰难，摇摇晃晃，熔岩般的火光在他眼中闪烁不定，他的身体里似乎住着另一个人，一位威严无比的君王，怒吼的虚影仿佛马上就要脱离他的身体，鳞片沿着脖子攀附上他的脸颊，鼓起的经脉烧至通红，血管里流动的像是岩浆。
骨翼撕破脊背，带起血腥的血线，在空中舒展开来，男孩踉踉跄跄的步伐被巍然屹立的站姿取代。
等到他再回过头，丽莎捂住了微张的嘴唇，原本站在管家面前的白金发色的精美少女贝亚特丽丝吓得花容失色。
“啊！”
“好可怕！”她躲到管家身后扯住管家的衣角。
那张清秀无辜的脸庞此时被冰冷的鳞片覆盖，强烈而璀璨的金光从竖瞳的瞳缝间喷射而出，他的神情狰狞可怖，骨翼将他包裹，倒刺围作他的领子，浑身的龙鳞如铠甲般张合呼吸，坚硬如铁。
下一刻，画面里的疾射而去的RpG飞弹被他徒手捏爆，飞溅出的碎片在他周围融化成了铁水，他像是噬人的狮子，又像是刚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他踏着火焰走出，朝镜头走来。
惊恐声四起，画面戛然而止。
校董们面色铁青，气息紊乱，贝奥武夫收起仪器，沉默不语，已经不需要任何言语了，哪怕隔着镜头，只是观看录像，那股恐怖的压迫也宛如实质一般压在每个校董的心头。
“这是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的核弹啊。”有人喃喃地说。
路麟城也变得缄默，似乎做不出更多的辩解，事实胜过雄辩，铁证如山放在面前，他就是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没办法帮路明非开脱。
凯撒握紧拳头，会议的风向在贝奥武夫和丽莎的操纵下渐渐开始不利，这样下去不知道路明非会遭到什么样的判决，他绝不允许路明非倒在这里，至少现在不行，哪怕他是龙王，必须被解决，那也得是由他这个当老大的来动手！
可惜他根本没有威信，尽管在座的校董不说，但他自己也明白，在一些老狐狸的眼里，他凯撒·加图索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想决定他们的选择起码要再等上半个世纪再说。
如果楚子航在这里就好了，那个家伙是真的敢为了路明非当着这群老古董的面拔刀。
凯撒看向路麟城，还好这位神秘的校董和自己站在一边，如果非要判决路明非的话，这两票足够否决了会议的决议了。
“各位亲爱的校董，我们之间不必如此剑拔弩张，对于路明非，我曾与他有过一段共事，我想我应该会比在座各位都要了解他。”凯撒走到长桌前摇铃。
丽莎和其余的校董闻声向他投来视线。
“我们不清楚昂热校长私下所制订的计划的具体内容，”凯撒摊开手，尽管有着年轻人的面孔，但他此时却像获奖无数的演说家那样从容不迫。“不过我们却清楚昂热校长的为人。”
“毫不夸张地说，校长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屠龙，他为屠龙的事业殚精竭虑，如果说我们之间有人最痛恨龙族，那我认为非希尔伯特·让·昂热莫属。”凯撒抚摸着长桌镶银的桌角，校董之中也有人点头认同，“路明非是一颗很好掌控的棋子，自然龙化时除外，但我们不排除昂热校长拥有能让路明非言听计从的手段。”
“秘党需要这样的屠龙武器，龙的实力在不断壮大，而我们混血种，”年轻人看着抬起的掌心，“却只能被束缚在血统之下，曾经我见过混血种的皇帝，甚至和他交过手，结果虽好，可我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强悍到让人畏惧，”
抽着七星的男人的模样浮现在凯撒的脑海中，男人的脸上总是带着冷漠，冷漠下却又藏着淡淡的孤单，他喜欢把自己比作象龟，幻想着有天爬到能容纳自己的水坑。
“可是这样的皇也死了，世上不再有他的名字，这种结果仅对秘党而言，就是莫大的损失。”凯撒冷声说，“如果一昧失去中流砥柱，我想，屠龙事业的败局已定了。”
“所以于公于私，路明非的判决都应该最后经过昂热的批准。”凯撒的话音在建筑内回荡。
贝奥武夫双手负后，等到凯撒发言结束后，老人发出低沉的提问：“你代表的是你自己还是弗罗斯特？”
“最后那句，”凯撒整理了下原本就硬挺的领子缓缓说：“我代表加图索家。”
火光将年轻人那头金色长发照得熠熠生辉，英俊的脸庞上终于也露出了掌握权力之人应有的威严，如同审视领地的雄狮。
“很好。”贝奥武夫嘴角下拉沉声说，“但可惜昂热根本不知何时能醒来。”
“一百年沉睡，难道秘党就要纵容路明非一百年吗？”
“我建议由秘党亲手处决路明非。”老人的声音轰然落下，语气生硬让人无法违抗：“各位校董投票抉择吧！”
他们坐回长桌，丽莎摇铃：“附议。”
管家俯身在贝亚特丽丝的耳畔悄悄言语，少女也摇动铃铛：“吾也附议。”
另外两位校董接着摇铃：“附议。”
让凯撒出乎意料的是，路麟城闭着眼眸同样摇铃：“附议。”
烛火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面容平静如水，丝毫没有为自己的言行感到动容，好像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凯撒一时间愣住了，最该拯救路明非的不是自己这个兄弟，而是他这个当父亲的吧？怎么......会这样？他们是亲生父子吗？他怎么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审判呢？而且他投出了决定自己孩子生死的一票。
他不禁想起自己的混蛋老爹，突然有些欣慰，混蛋老爹除了害得母亲早逝，同时喜欢找各种女人回家过夜，好像也没什么缺点了。
庞贝会记得自己的生日，在生日那天送上全球限量的名贵超跑来讨自己开心，找来全世界最专业的合唱团为自己唱生日歌，用盛大无比的派对来庆祝这一天。凯撒还记得有次觉得自己惹上了不得了的麻烦，但混蛋老爹只是笑着对他说，“爸爸和加图索家永远是你最可靠的后盾，这世上也没什么能越过我们伤害你的存在，不要怕，只管做。”
尽管凯撒从不领这个混蛋老爹的情，但老爹至少在对待他这个儿子的方面表现出足够的耐心和呵护。
相比之下，路明非这对父子显得有些可怜，不，倒不如说是路明非可怜。
凯撒深呼一口气，他环视四周。校董们围坐在长桌旁，他们的眼里有烛火在跳跃，神情漠然玩味，墙壁上的壁画成了他们的背景，最后的晚餐。
《马太福音》第二十六章里记载，在逾越节的晚上，耶稣和他的12个门徒在一起聚餐，席间耶稣告知大家，门徒中有人出卖了他。但这里并没有12个门徒，凯撒觉得倒是有5位耶稣，而路明非便是那个出卖了耶稣的门徒，也不再是耶稣受刑了，等死的将会是门徒。
他失算了，凭他一人，哪怕加上加图索家的名义，也无法改变秘党元老们的决定。
“呵呵...呵”瘫软的死狗突然凶猛地挣扎，铁索哗啦啦再度作响，绷直的锁链勒得皮肉开裂，他说不出话，灰头土脸，只是呜咽，这下倒更像只败犬了。
凯撒从未见过那样微弱的黄金瞳，仿佛一口气就能吹灭。
贝奥武夫再度按下投影，他居高临下，摇着铃，看着路明非，声如洪钟，震得路明非清醒了过来。
“跟随路明非一同被学院捕获的，还有这个因纽特小女孩。”画面里，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四周都是坚硬的金属墙壁，女孩蜷缩在最角落，眼神死死地瞪着外面，空洞而恐惧。
“根据检测，这个女孩的血统纯度相当高，远超一般的次代种，同时她的dNA报告显示和先前日本分部送来的血样检测相似度高达99%。”贝奥武夫继续说道。
老人回过头面色凝重地对在座的校董说：“这说明她也是白王血脉。”
“而我们根本不清楚世间还剩多少这样的白王血裔。”
凯撒瞳孔微缩，他从未想过会在这里遇到雪，当初将雪委派给加图索家的精英照顾，是因为她不愿意跟着他们退出北极，如今却出现了路明非的身边，而且被学院捕获。
“不！求你们放过她，她只是个女孩，和这件事情无关。”路明非嘶哑地吼出声。
他错了，他早该想到的，学院这群人根本不会在乎雪是什么样的孩子，只会在乎她是不是龙。
可雪是混血种吗？
白王血脉……99%的相似度……原来不朽者畏惧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雪……可是雪为什么愿意亲近自己……这种血统的混血种不是会被血之哀附身吗？
他忘了，他身上有白王的“祝佑”，那是另一个女孩赐给他的。
那个女孩拥有，所以她就分享给Sakura，因为在她眼里，所有的事物都是他们两人共有的。
玩具是，世界也是。
路明非终于理解了，先前种种也终于能解释得通。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不应该直接向学院投降的……他这样做其实是连累了雪……
不！不！不！
路明非的脑海里不断有人在发出质问。
这群高高在上的秘党领袖，其实根本不分是非对错的吧？只会在乎所谓的重要性。
这就是曾经源稚生说过的蛇岐八家执意脱离日本分部这个称号的根本原因吗？一旦沦为秘党的附属，那么像他们这样的人只会被划分为异类。
异类的下场就是被消灭。
“有什么都冲我来好了，你们他妈的还算人吗？”微弱的黄金瞳缓缓暴涨，似乎黄金瞳是火，怒意是风，风助火势不休不止。
贝奥武夫怜悯地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还是不可控。”
“求你们了......”医护人员再次冲上来，往他已经满是针眼的脖颈上再度扎上两针，一针镇定剂，一针抑制剂。
“将他带下去吧，之后按照原定的计划安排。”贝奥武夫吩咐道，守卫们立即行动起来。
所谓原定计划，便是将路明非押送回卡塞尔本部，等待十五天后的最终审判，这场审判不仅有秘党成员，还有整个卡塞尔学院的学生。
凯撒沉默着走出了会议室，其实会议还未完成，但凯撒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呆在这里，他现在有更着急的事情要去做，他得找到楚子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