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个喜欢诗情画意的人。
她很精致。
与灰头土脸的父亲是两个极端。
褚微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不是他们早有婚约，或许两人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自己与母亲不太像。
陈卫民也说过，“小微你更像你爸。”
这种像不止是性格，甚至连眉眼上都是如此。
徐青青是怎么认出来的？
所以她有过调查，自然也知道母亲写给自己的信，对吧？
毕竟那信想要从军区出来，势必经过审查。
徐青青那么聪明的人，能看不出母亲在文字里玩弄的小花招？
褚微心中惶惶不安，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扑火的飞蛾，在找死。
“徐场长记性真好。”设计院的郑主任笑哈哈的打圆场，“小褚这孩子，在建筑设计上有她父亲的几分真传。”
他跟褚建也算老相识，不想褚微被她母亲严向云连累，这会儿帮褚微说一句，试图岔开这事。
“原来如此，你母亲在我那里工作做的还行，我正好要回去了，要是有什么东西要让我捎带过去的话，回头送到我住的招待所就行。”
徐青青拍了拍褚微的肩膀，笑着离开了。
褚微怔怔站在那里，有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郑主任送人回来，看到褚微神色迷茫，有些无奈，“你呀。”
“主任我……”
“没听人怎么说的吗？想捎带东西就回头送去，不想的话就算了。”郑主任也拍了拍褚微的肩膀，“别胡思乱想那些有的没的，徐青青不是那种人。”
她要想对付严向云，稍微动动手指头就行。
若是想要搞连坐，只需要跟自己说一声，褚微的前程就全完了。
可徐青青并没有这么做。
或许在那个年轻人眼中，严向云那帮子人，都不算什么。
郑主任不免有些好奇，什么在徐青青眼里，才算是要紧的呢？
不过对褚微这个后辈，郑主任又交代了句，“你母亲那边，你还是尽可能的少来往吧，省得再影响你的工作。”
因为严向云的事，褚微被影响了不止一次。
褚微当然知道，也知道郑主任是好心提醒，是看在死去的父亲的份上。
但她还是在下班后，去了徐青青下榻的招待所。
徐青青正在招待所前台那边跟人打电话，脸上满是笑意，“知道，我明白的，放心啦，明天就回去。”
大概是褚微的开门声惊动了她，徐青青恍惚了下，“我这边还有事先不说了，等回去后再细说。”
瞧着徐青青挂断电话，褚微甚至有些负罪感。
是自己影响了她吧？
要是她没来的话，徐青青应该还能再跟人闲聊一会儿。
这人是谁呢？
她对象，还是谁？
褚微有些分不清。
徐青青的声音将她从缤纷的思绪中唤醒。
“我就想着，你会来找我，正好我那里有稻香村的点心，一起尝尝？”
这年头糖油面都属于紧俏的物资。
即便是首都，也都是供不应求。
不过徐青青这边还是得到了一堆点心，外贸部、体育部、住建部甚至外交部，都给她送了东西。
只是一个送的自然不多，但要是十个八个的，那就积少成多了。
当然，兰斯·霍夫曼从美国带来的东西，还有第一夫人和她的千金们送的礼物，徐青青都没算在里面。
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招待所的房间还算宽敞，褚微进去就看到了床头放着的书，以及那堆在一起的东西。
似乎都是首都的特产。
多的犹如一座小山。
褚微愕然，她知道徐青青很受欢迎，但能拿到这么多东西，真的很不一般。
要是换作旁人，只怕早就被查了。
“这个怎么样？”徐青青拿出来一盒点心，冰皮里面是流心的蛋黄。
咸甜口，倒是挺合乎徐青青的口味。
褚微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吗？怎么忽然间哑巴了。”徐青青笑着打趣，“包里是给你母亲准备的冬衣吗？”
褚微这才意识到，她是带了东西过来的。
只是回答的声音，细若蚊蚋，“是。”
“你母亲收到一定很高兴。”
褚微闻言苦笑一声，“她可能更想要收到别的。”
徐青青耸了耸肩，“她心情的确不怎么好，不过起码没有更糟糕的消息。”
比如寻死觅活。
当然状态不好的不止严向云。
她只不过刚好是那个写信的人而已，对这封信最寄予厚望的，反倒不是严向云。
褚微并不意外徐青青什么都知道。
她那么聪明的人，打球打得好，其他方面自然也不差。
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母亲他们真的是自作聪明。
“您大概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当初我父母离婚，大家都说母亲是为了保护父亲和我们姐弟。”
这件事，褚微甚至没跟陈卫民说过。
她第一次提及。
竟然是跟徐青青说。
“其实，她一直都看不上父亲。”
她的母亲是一个情绪极为敏感纤细的人。
只不过很多时候她也不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主，比如婚姻。
很小的时候，褚微就觉得父母要离婚。
只是国内形势一再变化，他们的婚姻也持续了下来。
直到前些年。
母亲因为早些年的一些牢骚文章被她的学生揭露，倒了霉。
她也趁着这个机会提出了离婚。
理由是不想牵连家人。
外祖父家那边这次没有反对，他们把弟弟接走了，褚微则是跟着父亲褚建生活。
直到三年前与陈卫民结婚组建了家庭，而父亲褚建则在去年去世。
人生的变故在短短几年间发生。
让褚微来不及思考这些。
父母的事因为父亲的去世，也画上了句号。
直到前些日子收到母亲的那封来信，褚微这才意识到，母亲爱她是因为曾经想要把她栽培成另一个严向云。
然而当她选择和父亲一样当个建筑师时，母亲对她的爱也逐渐消失。
她更爱的是弟弟和严家，曾经给了她优渥生活的娘家。
这个认知让褚微有些痛苦。
她失去了父亲，如今似乎也失去了母亲。
但又不知道该跟谁说才好。
陈卫民并非什么感情细腻的人。
甚至于褚微觉得，自己其实是像母亲的，感情细腻又敏感。
只不过她的工作选择让母亲彻彻底底的失望了。
“我说的乱七八糟的，对不起，我真的……”
她的面前出现一张纸巾。
褚微抬头看向徐青青。
她眼底含着泪，眼前的人都是模糊的，朦胧的。
一点都不真。
可徐青青的声音是那么清晰，清晰的传入她的耳中，直达心底——
“我们选择不了出身，但我们可以选择做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