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决明带着人从王府跑了。
沈浪闻讯赶到镇北王府时尹决明已经跑没影儿了,等他策马赶到镇北王府,推开正厅大门时,只看到陆虎带着十几个白虎卫直挺挺地站着,活像被钉在原地的铁桩子。
“你家二公子呢?”
沈浪玄色衣料上还沾着一路裹挟的热气,语气里的怒意压不住。
陆虎喉结滚了滚,从怀里摸出个信封,硬着头皮递上前:“二公子……留了信给您。”
沈浪没接,视线扫过空荡荡的内室,窗台上那盆阿泗侍弄的几盆兰草还沾着晨露。
他转身走向尹决明的卧室,陆虎等人赶紧跟上,却被他一个眼神钉在门外。
卧室里还留着淡淡的药香,书案上摊着半张舆图,旁边压着那封尹决明亲笔写的信。
沈浪拿起信纸,指尖触到粗糙的麻纸边缘,展开时,那龙飞凤舞的字迹几乎要从纸上跳出来——
“沈兄亲启:北境诸事,全凭沈兄做主。
陆虎他们留着给你跑腿,万一紫庸那边有动静,也能搭把手。京州那边事多又急,业王也掺和了进去,我得回去盯着他……”
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还潦草地补了句:“相信沈兄能镇住场子,回来请你喝酒。”
“相信?”沈浪盯着那两个字,忽然低笑出声,笑声撞在窗棂上,却带着冰碴子,“他倒是真敢跑!
上次他来王府,尹决明便说他要假死遁回京州寻找更多证据。
那会儿他说了什么?
他按着尹决明的肩膀,看着对方身上未愈的刀伤渗出血迹,沉声道,“你的伤能扛住三千里路?边关两城的百姓安置、奸细排查,哪一样离得开你?你休想把这些事都丢给我,想要回京州,等伤好了再说。”
他甚至为了防止尹决明偷跑还特地警告他,“若是敢偷跑了,我立刻就给你大哥传信去。”
那时尹决明老老实实地答应了。
结果这才几天?
那小兔崽子,嘴里说着等伤好,转头就带着阿泗和陆寅溜之大吉!
信里说什么业王掺和朝政是为了尹家大哥,说什么查找证据耽误不得,全是托词!
去他娘的耽误不得!
沈浪猛地攥紧信纸,指节泛白。
谁不知道他尹决明心里那点弯弯绕?
京州的事是其一,找那个叫白芷的小情人是其二,等把这些事都了了,他怕是就要一头扎进紫庸的地盘去找人,彻底不管北境的烂摊子了!
还说什么在战场上那一刀断了他俩的情份!
全他娘的放屁!
沈浪的视线扫过书案,落在八角窗边的香几上,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
那座玉雕广玉兰还立在那里。
上次他来,这玉雕刚初具雏形,绿色的叶片和枝干还带着雕琢的毛边,顶端那块白玉原石只粗略磨了磨,尹决明当时还说:“没想好雕什么花。”
如今再看,叶片和枝干显然重新打磨过,莹润的绿意里透着细腻的光泽,连枝干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而那留出来的一块块白玉团子,已经变成了三朵盛放的广玉兰,花瓣层层叠叠,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仿佛下一秒就会飘出清雅的香气。
沈浪盯着那玉雕,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冰。
若真断了情,他躺床上半死不活的时候,会让人寻来这么大块暖玉一点一点雕成这模样?
“王八蛋尹二!”他低骂一声,声音里的火气几乎要烧起来。
门外的陆虎听得心头一紧,赶紧把头埋得更低。
他家二公子这事做得确实不地道,明明答应了沈将军,等安置好边境两关的百姓,等伤口再稳固些再回京。
结果沈将军前脚刚回烽火关,后脚他就带着人跑了。
边境两关被紫庸糟蹋得不成样子,如今城里的流民要安置,房屋要修缮,还得防着奸细混进来,桩桩件件都是磨人的事。
换做是谁被这么甩摊子,都得气炸了。
可陆虎记得自己是二公子的人,再怎么心虚也得硬撑着。
好在二公子临走前交代了,沈将军有任何吩咐都得照办,他们这些人就留在北境帮衬着。
只是……沈将军可千万别气昏了头,把那玉雕给砸了啊!
那可是二公子养伤时,忍着身上的伤痛亲自拿着刻刀一刀一刀雕刻打磨出来的。
他还记得有时二公子夜里疼得睡不着,还会坐起来摩挲那玉料。
若真要是被毁了,二公子回来能掀了镇北王府。
沈浪当然不会动那玉雕。
他虽没跟白芷打过几次交道,却听尹决明念叨了无数遍。
那小兔崽子提起白芷时,眼睛里的光比天上的星辰还亮,连带着对广玉兰都多了几分执念。
他若真敢碰这玉雕,回头尹决明能提着刀跟他拼命。
倒不是怕打不过,只是觉得犯不着。
毕竟那尹二疯起来还是挺疯的。
沈浪松开攥皱的信纸,将其拍在书案上。
人没追上,眼前这堆山一样的事务还等着他处理,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疼欲裂。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恼火地低咒:“你敢跑,就等着尹家军改姓沈吧!
陆虎等脚步声远了,才敢探头进去,一眼就看到那盆玉雕广玉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花瓣上的光泽温润依旧。
他狠狠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
还好,还好,保住了。
沈浪出了镇北王府,脸上的怒意便敛了大半,再气也没用,北境这摊子还得他扛起来。
他翻身上马,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慕容翊那封催命似的密信。
“小狼不死,朕心难安,卿当早做决断。”
字迹凌厉,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皇帝已经开始催促,若他再传不出“合适”的消息,皇帝只怕也会对他生疑,龙鳞卫的人不出一月就得到达北境。
那些人鼻子比猎犬还灵,一旦来了,他暗中和尹家布局的事怕是要藏不住。
更糟的是,慕容翊极有可能找个由头把龙鳞卫掺进尹家军里。
那是尹家世代经营的根基,是北境的脊梁,尹将军放心将尹家军交到他手里,他便绝不能让其落到旁人手中。
若是真到了那一步,隐姓埋名的尹风就得被迫现身,到时候所有的计划都会打乱。
热浪吹得衣摆猎猎作响,沈浪眯起眼,眸色深沉。
看来,是时候让京州那边知道尹决明“活不长”了。
他快马加鞭赶到都尉府,让亲卫传信回京州,“就说……尹总督昨夜伤势加重,咳血不止,军医已束手无策。”
亲卫一愣,随即躬身领命,策马而去。
沈浪望着亲卫远去的背影,神色一派凝重。
尹决明,我在北境替你演这场戏,京州的事就看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