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拥抱
贺之急了：“我怎会不知，只是，如今我为匪寇，在你身边是要给你惹麻烦的，你已经很辛苦了！”
叶蓁仍在赌气：“那你今晚也不该来找我。”
“忍不住。”贺之脱口而出。
叶蓁这才抬头看向贺之：烛火在她的眼中跳跃了一下，那冰冷的神情看上去有了一丝暖意。
贺之虽知失言，但因说的是心里话，反而生出几分豁出去的想法，叹道：“你我都是被人摆布，只是，叶蓁，原本我以为在如今的情势下，你想摆脱王爷和皇后，皇上是最好的依仗。我以为他会将你护得很好，现在才明白，我是病急乱投医，靠天靠地靠别人都不可，我们只能靠自己。我没有办法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但至少，我在世一日，都希望看到你自由自在。我也明白，或许没有我你自己也会过得很好，只是，我有私心，总想着，如果能日日护着你，便更好了。我知道，我没资格讲这话，但至少，我想让你知道。”
烛火在叶蓁的眼中撩得更旺了些，脸色也更好了：“皇上利用我牵制戚巽是为了故意将舒、戚两家扯在一起，舒家倘若真的彻底败了，对皇上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你落草为寇是假，想占了这乌山守住国门是真，只是此棋过险，倘若被皇后一派揪着不放，必会让你举步维艰。我不走是想查清到底是谁要害我们，是否真的与祁国有关，回到京城我便会被软禁，再想查什么，就难了。”
“我自是知道，只是，这里太危险，至今我都未查清到底是几方势力在作祟，又是为了什么，毕竟我已经落到此田地，何必要赶尽杀绝？”
听到这话，叶蓁正襟危坐：“我们如今知道的，一是皇后，二是王爷，三是甄皇后，四是掳我的背后之人，而这第五似乎是要帮我们。”
“我知你所讲，那夜中毒后将军府频频遭暗害一事很快便传得沸沸扬扬，而且矛头直指皇后一派。有探子说皇后一派试图封锁消息，但还未来得及，密信便直接呈到皇上的御案上，皇后一昧推脱，却恰好因她的人封锁消息一事落了把柄，皇上揪这这点不放，狠狠训斥了她，令她百口莫辩。还有，我虽派了人暗中保护你，但命令一直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得现身，毕竟以我的身份不想给你惹不必要的是非。今日救你之人并非我的人，另外，皇后派去监视你旧居的人已全被清理，之后她又命人派了一批还未到城门全被暗杀。之前我曾想过是皇上，后来想到若真的是他，必会提前知会你我断不会让我们陷入这无头无尾的猜测中，故，我猜测此人或许是真的有意要助我们，只是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挣扎出名堂仍在观望。”
叶蓁点头：“我与你想得一样，只是此人出现的时机过于微妙。”
“是，恰逢在我占据乌山而你救回王爷与桓之又搅黄夏纾和亲解了国主之困之时。”
“如此看来应当与祁国也逃不了干系。”
贺之思忖片刻：“难道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在祁国我的仇人数不胜数，首当其冲的应该就是甄皇后一派了吧？”
“你与甄皇后有私仇？”
贺之瞧了叶蓁一眼，道：“甄皇后的胞弟是祁国的兵部尚书，屡次吃败仗二人日子必不能好过。另外，你得罪了皇后，在他们眼中我们是一体的。”
叶蓁表示赞同，又道：“此事暂时无从考究，我们再说老夫人的事。祁国人能在这边疆之地作妖，但手伸不到京城地界。”
贺之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嗫喏片刻却未能启口，将头垂了下去。
叶蓁伸手将贺之的脸托起，让他看向自己：“这事儿逃避不了，虽说你戎马一生为国为民，但总有位高权重之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去行不轨之事。是，我们应当以大局为重，但这并不代表可无视私仇。能让舒府遭此劫难的只有皇后，她甚至并未有过多避讳，除了为控制桓之，更多的是在威胁你甚至是威胁皇上，京城依然在戚家手中，她有这嚣张的资格！”
贺之叹息一声：“我懂，自古忠孝难两全，对于母亲，我的确不是个称职的儿子。”
叶蓁讲不出安慰的话来，因为在她心中无论贺之有多少无奈对于母亲的确亏欠太多。可是，她无法去苛责他，他如许许多多在外行军的将士一样，眼中有国有百姓有千万将士却总会忽略自己的身边人，更重要的，他仍心存希望，以为在京城要地的老母会被护得很好，以为那同样出自将门的皇后会感同身受至少不会为难一个耄耋老人。
叶蓁瞧着贺之渐红的眼眶，道：“索性我一并讲了！不止有皇后虎视眈眈，前几日圣女派人送来一封信，信中讲，她虽已在祁国的皇宫中安顿，但也只是国主情势所迫之下的权宜之计，想得到消息并不容易。但是，皇上后宫中的内奸必定与祁国皇室有着莫大的关系，倘若只是与你一人有私仇上升不到国家层面，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拼劲了全力也能护好你。怕的是他们的目的不止是你，你一生保家卫国，舒家世代忠良，我知国家安宁在你心中的重要，不然你也不会自甘为宼，此内奸若不除，不止是你，恐这永乐国也要跟着遭殃！”
叶蓁从未如此清晰地看到一个人的泪是如何溢出的，先是眼眶微微泛红，便有湿意开始聚集，进而眼仁像是浸在水中，水越积越多，眼眶包不住的时候，就会晶莹剔透地滚落下来。
没有人教过叶蓁在看到此情形时该怎么做，先生们甚至从未在她面前提过男子会流泪。她想，想必这世上没有几人见过贺之将军的脆弱吧，如此让人心疼。不自觉地，她伸出手，像小时候妈妈抱姐姐时那般，将贺之拥在了怀中。
叶蓁的怀抱很单薄，带着春日的清冷和夜露的潮湿。怀里的贺之已失去往日的壮硕和炽热，初抱时她甚至恍惚了一下，这才发现他的外袍其实并不合身，大了，宽了。
“我以为，我不在身边，你会很好。”叶蓁这才知道，原来泪水是不受控制的，不知怎的就从眼中掉了出来。
片刻的犹豫之后，贺之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了起来，环起叶蓁，箍紧了她。他重复着她的话：“我以为，我不在身边，你也会更好。”
两人均沉默，只是抱着，天荒地老忘却世俗般。是贺之先松开了手臂，板着叶蓁的肩膀离她稍远了些，看着她垂泪的我见犹怜，在心中嘲笑自己，瞧，想好了要对她好，如此迟钝的她却为他落了泪，这得是多大的罪过。
贺之缓了缓，深吸一口气，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又缓了缓，却又引出泪来。他哽咽了，将脸埋在手掌中，身体如筛糠一般。叶蓁这才明白是自己在强人所难，那是他的生母，含辛茹苦将他养大，可他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甚至都未能送她老人家一程。而夫人是他的枕边人，为了孕育了两个孩子，他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公子是他的孩儿，是他捧在手心中又寄予厚望的孩子，他还如此幼小！事情出了不过月余，应当是最不想提及的时刻，她还逼着他去想什么国家大义！这世上俗人居多并非如她般不识情为何物，他必是经历了噬心之痛好不容易熬过来。想到此处，她再一次抱住了他：“不说了，是我对你不住，不该在此时同你讲这些。你且缓一缓，我饿了，先去弄些吃食。”
“不用。”贺之深深吸一口气，松开叶蓁，定定神，道，“曲副将早已备好饭菜，我让他去热一热，一同用餐吧！”
“曲副将何时学会做饭了？”
“我身边都是男子，不便请女佣，曲副将便学了这本领，也是难为他了。”
叶蓁安慰着：“男子不一定必须有大作为，与志同道合之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亦是难得，我知你觉得他惋惜，只是，人活一世，当下便是最好的，莫要想太多。”
贺之的大手抚上叶蓁的小脸：“你说得对，当下便是最好。”
叶蓁将贺之的手握住，感受着他虎口的老茧似乎比之前行军打仗时更厚了些，她意识到了什么，盯着他的腿问：“你如何上山的？”
贺之的心情缓和了许多，噙着一丝笑道：“以前行军打仗，断腿断少的士兵也不在少数，有不幸者整条腿都截掉的也有，同类人中，我算是幸运的。”说着，他露出了一节义肢，“军医早就为我做好了义肢，爬山是吃力了些，时间久了也疼，不能用力，但拄着拐杖可行走一段。”
叶蓁道：“你的伤口日子尚浅，如今不用你行军打仗了，夫人和公子也不用你操心，还是安心休养吧，别再生出旁的病来。不舒服便脱了吧。”
“无妨。”
“脱了！”叶蓁说完察觉自己语气过于强硬，忙歉疚地解释，“许是我这公主的架子端惯了，总想着命令你，不想脱便不脱。”
贺之当然知道叶蓁并非仗势之人，温和地笑了笑，道：“只是觉得一会儿下山还要穿上，有些麻烦。”
叶蓁杏眼一瞪：“下山？腿脚本就不便，天都黑了如何下得山？你这样说，我偏要端架子，脱掉，哪都不许去！”
贺之刚想说什么，见叶蓁板着脸站了起来，看着她的神情，将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她这才收回瞪他的视线，走到门口，向外面喊了一句。
青儿已经回来，与曲副将在院子的两侧如两根木桩一般站着，听到叶蓁的声音，赶忙上前，小声问道：“姑娘知道今儿贺之将军要来吗？”
叶蓁摇头：“为何有此一问？”
青儿道：“药取回来了，不止有解毒的，还有治疗刀伤、箭伤、跌打损伤的，还有补血补气的，许多。”
“这么多你如何取回来的？”
“放心，我没有让任何人跟着，让尚东家将药材送到了月府，再从月府取了些这几天会用到的量背上来的。”
青儿惶恐又开心：“公主谬赞，只是看得多了跟着香桔姑娘学了不少本领。香桔姑娘是我的榜样，我也想像她一般日后能做个有用的人。我还想学武功，女子在外行走不易，虽说论岁数现在学有些晚了，但学了总没坏处，好过只指望着别人来救。”
叶蓁对青儿的这段话很是欣赏，比起清月阁时她仿佛变了一个人，这是她乐见其成的。她下巴向曲副将一抬：“曲副将是哥哥的左膀右臂，有勇有谋有功夫。这几日我要将哥哥留下，你与曲副将多学学，他虽腿伤了，但武功底子还在，只要你想学，什么时候都不晚。我会同他讲，放心去。”
“谢公主。”许是在军营的那些时日受了太多苦，她也是难得露出了惊喜之色。
叶蓁目不转睛地看着青儿，脑中不自觉的划过娘亲、姐姐、妈妈、红叶等等女子的身影，不免想起之前妈妈经常暗自感叹的一句话：“这世道，女子是猪，是狗，是商品，是玩意，唯独做不得人，因为他们不拿女人当人，自然而然地，女人也习惯了不将自己当人了。
叶蓁回房，贺之拄着拐杖在门口站着，目视她走近。叶蓁道：“听到了？这几日我要用曲副将，要走，你自个儿回去，把他留下。”说完也不顾他，自顾自地进了房。
贺之哭笑不得，转身瞧着她的身影道：“青儿如今被你调教地越发沉稳了，你身边不能缺人，其实我一直想同你讲，香桔是女子，去军营多有不便，不如将她召回……”
叶蓁打断了贺之的话：“你不是那俗人，不要讲这带偏见的话。女子怎进不得军营，国法未写军规未明，既然如此，那便去得。桓之哥哥不是你这般让人放心，又是打小被人伺候惯的，若你不想让戚家抓住他什么把柄，最好送个贴己的人去身边，能提点则提点，提点不了来通个风报个信也好及时补救。”
“营中将士几万人，并非个顶个都正直善良。再加上如今这形势，谁知混入多少心术不正者，不是我对女子有偏见，只是我也是男人，自然知道一些男人的心思，怕香桔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