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
这句话说得极淡,却让不少人心中微微一震。
清国公的眉头下意识地一皱,显然在等他继续解释。
“对大多数人来说。”
萧宁缓缓说道。
“反抗,意味着立刻死亡。”
他顿了顿,目光在堂中缓缓扫过。
“而不反抗,只是受些伤,却还能活下去。”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选?”
这话一出,堂内一时无人接声。
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韩云仞的神情微微一变。
他不得不承认,若换作是自己,在那样的境地下,恐怕也很难做出“拼死反抗”的决定。
活着,本就是大多数人的本能。
庄奎低声骂了一句。
却并不是反对。
而是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寒意。
“这也太他娘的现实了。”
他的声音很低,却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
清国公愣了几秒。
随后,他缓缓点了点头。
显然,他在这一点上,也认同萧宁的判断。
但他很快又继续追问。
“可即便如此。”
“依旧会有少部分人,选择反抗。”
这一次,他的语气明显更为锋利。
因为这个问题,并非假设,而是必然。
无论制度多么周密,总会有人不愿接受。
“这些人。”
“若是煽动他人,依旧是个隐患。”
这句话落下,堂内不少人再次皱起了眉头。
因为这正是最令人头疼的地方。
萧宁听完,却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
相反,他的表情,反而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一问。
他轻轻点了点头。
“不错。”
“必然会有。”
他的语气,甚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
这让清国公的瞳孔微微一缩。
“而这些人。”
萧宁缓缓说道。
“正是我需要的。”
这句话一出,堂内顿时一静。
不少人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萧宁。
清国公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拓跋燕回也在这一刻,明显收紧了目光。
他们都意识到,这句话背后,必然还藏着更深的布局。
萧宁并未停顿。
他像是在顺着既定的逻辑,自然往下推演。
“若所有人都顺从。”
“反倒未必是好事。”
“因为没有震慑。”
“就始终会有人抱着侥幸。”
这番话说得极为冷静。
没有半分情绪,却句句落在关键之处。
“所以。”
萧宁语气平稳。
“我会先挑出几个反抗的。”
“当众处置。”
“杀鸡。”
“儆猴。”
这四个字出口的瞬间。
堂内的温度,仿佛又低了几分。
赵烈的呼吸明显重了一瞬。
他终于彻底明白,这并不是临时起意的残忍。
而是一整套,从一开始就已经推演完整的控制逻辑。
“只要第一批反抗者死得够快。”
“死得够惨。”
“后面的人。”
“就会更加珍惜那条‘还能活’的路。”
萧宁的声音始终不疾不徐。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性。
“这样一来。”
“大规模反抗,自然不会发生。”
清国公听到这里,已经彻底沉默。
他发现,自己原本以为的漏洞,在萧宁这里,早已被提前堵死。
可萧宁并未就此收住话头。
反而像是顺势,将这套逻辑继续往前延伸。
“当然。”
他话锋一转。
“若仍有人不甘心。”
“我还有更多的办法。”
这句话,让所有人的注意力,再一次被牢牢吸引。
“比如。”
萧宁淡淡说道。
“区别对待。”
“留下极少的一部分。”
“不进行阉割。”
“再留下一部分。”
“不打残。”
“甚至。”
“再留下一小撮。”
“什么都不做。”
这一刻,连赵烈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这种思路,已经完全超出了单纯军事层面的思考。
“而且。”
萧宁继续补充。
“这些选择,没有任何规律。”
“不是按军功。”
“不是按身份。”
“也不是按顺从程度。”
“完全随机。”
话说到这里。
清国公已经彻底明白了。
他的背后,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如此一来。”
萧宁语气依旧平静。
“所有人,都会心存期待。”
“期待自己。”
“会不会成为那个例外。”
“有了期待。”
“造反的心,就会更小。”
“因为谁也不愿意。”
“亲手毁掉那一点点可能。”
这一套逻辑说完。
堂内再无半点杂音。
清国公站在原地,良久无言。
他原本只是想试探萧宁的能力。
却没想到,反而被这一整套冷静到近乎残酷的治策,彻底震住。
拓跋燕回的眸光,在这一刻彻底亮了起来。
那不是惊讶,而是一种真正的认同与钦佩。
她终于确信,自己没有押错人。
至于赵烈、庄奎、韩云仞等人。
此刻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们从未想过,一个问题,竟还能被拆解到这种地步。
这是谋。
也是权。
更是对人心,赤裸而冷静的掌控。
他们终于意识到。
陛下所看到的,从来不只是眼前的胜负。
而是整个局势,以及人性之中所涵盖的劣根。
清国公在座上沉默了很久。
那并不是短暂的思索,而是一种真正被撼动后的自我校准。
他反复回想着方才那一整套推演,直到确认自己已经完全理解其逻辑,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的神情,不再只是试探。
而是带上了一丝郑重,甚至隐约的期待。
这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变化。
终于。
清国公再次开口。
语气比之前缓和,却明显多了认真。
“下策已然如此。”
“那敢问陛下。”
“中策,又为何?”
这一次。
堂内再没有人觉得这是刁难。
反而隐隐生出了一种期待。
因为在萧宁开口之前。
无论是清国公自己,还是赵烈等人。
都从未想过,这个三难之局,竟还能被拆解到这种程度。
韩云仞的目光,紧紧落在萧宁身上。
他已经意识到,接下来的话,很可能会刷新他对“治国”二字的理解。
拓跋燕回同样如此。
她的背脊笔直,眸色清明。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重要的内容,才刚刚开始。
萧宁闻言,呵呵一笑。
那笑容并不锋利,反而带着几分从容。
仿佛这一问,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中策。”
萧宁语气平稳。
“依旧简单。”
这四个字,让不少人心中一跳。
在经历了下策的冲击之后,再听到“简单”二字,反而更觉不简单。
“同样是利用人性。”
萧宁继续说道。
语调不疾不徐。
“只不过。”
“若说下策。”
“利用的是人性中的怯懦。”
他略作停顿。
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那么中策。”
“利用的。”
“便是人性的贪婪,与欲望。”
这句话落下。
大堂之中,明显响起了几道细微的呼吸声。
庄奎下意识地抬了抬眉。
赵烈的眼神,也在这一刻变得更加专注。
他们都意识到,这条思路,已经彻底脱离了单纯的军事层面。
清国公点了点头。
神情不动,却显然被勾起了兴趣。
“愿闻其详。”
他说得极为郑重。
萧宁也不再兜圈子。
他微微前倾,语气依旧平稳。
“中策的话。”
“我会在这三十万人中。”
“挑选一些人。”
“有野心的。”
“有能力的。”
这句话一出。
赵烈的眉头,便微微皱起。
庄奎也露出了不解之色。
萧宁却像是没有看到他们的反应。
继续说道。
“给他们一小块地。”
“再给他们几万人马。”
“将这三十万人。”
“分成数个小集团。”
话音落下。
堂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与方才不同。
这一次的沉默,不是被震住。
而是明显的困惑。
庄奎忍不住侧头,看了赵烈一眼。
眼神里写满了一个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
韩云仞同样眉头紧锁。
他隐约感觉到,这其中一定藏着极深的用意。
可一时间,却抓不到关键。
拓跋燕回的神情,反而比旁人要冷静一些。
她没有急着下结论。
而是在心中默默推演这种安排,可能带来的变化。
清国公也没有立刻开口。
这一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本能地质疑。
而是选择了沉默思考。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变化。
意味着,他已经下意识地承认——
萧宁的思路,很可能是对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大堂之中,只剩下偶尔的衣袖轻响。
赵烈慢慢收回视线。
他在脑中反复拆解“分地”“分兵”“小集团”这几个词。
却始终觉得,还差了一层关键的解释。
庄奎低声嘟囔了一句。
“这不是给他们机会吗?”
“万一养出几个反贼……”
他话没说完。
却也代表了不少人的疑惑。
萧宁依旧没有回应。
仿佛刻意给众人留下思考的空间。
直到良久之后。
他才再次开口。
“怎么样。”
萧宁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诸位。”
“可想明白了。”
“这计谋背后的图谋?”
这句话一出。
不少人心中同时一震。
因为他们忽然意识到。
萧宁并不是在解释。
而是在反问。
这意味着。
答案,其实已经摆在他们眼前。
清国公的目光,微微闪动。
他的呼吸,不自觉地慢了半拍。
他隐约抓住了一条线。
却还差最后一步,将其串联成完整的逻辑。
拓跋燕回的眸色,在这一刻变得极深。
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已经看到了答案的轮廓。
而赵烈。
在这一瞬间,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的背脊,骤然绷紧。
他意识到。
这所谓的“分地分兵”。
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养”。
而是为了——
分裂。
可这个念头刚刚浮现。
他却没有立刻开口。
因为他知道。
真正的解释。
还需要萧宁亲口说出。
清国公沉默了许久。
这一次的沉默,并非犹豫,而是反复回想萧宁此前所言,将每一处逻辑在脑中拆解、重组。
等他再度开口时,语气已明显不同,试探与锋芒被收起,只剩下谨慎与求证。
“陛下此计。”
清国公缓声说道。
“在下算是想明白了些许其中的因果图谋,只是事关重大,不敢自断,还望陛下指点一二。”
这番话说得极稳。
既没有否定,也没有完全认同。
却已隐隐表明,他开始站在“讨论方案”的位置上,而非单纯的试探者。
萧宁看了他一眼。
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没有因为对方的态度变化而流露出任何情绪。
他只是微微点头,道:“好,国公请讲。”
清国公拱了拱手。
随后,将自己心中所推演出的那一层逻辑,逐字逐句地说了出来。
“陛下如此安排,并非单纯为了处置俘虏。”
“而是借由分封、分权,将这三十万人彻底拆散。”
“使他们与敌国之间原本清晰的立场,被转移到他们彼此之间。”
他说得很慢。
显然是在确认,自己的理解是否偏离了萧宁的本意。
“彼此竞争、彼此防备。”
清国公继续说道。
“如此一来,这三十万人便不再是一个整体,而是数个互相牵制的小群体。”
“在这种情况下。”
“即便日后被放回原国,也难以再形成统一的军事力量。”
“威胁,自然大减。”
这番话落下。
堂内不少人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一层用意,其实已经有人隐约察觉,只是此前没人敢当众点明。
赵烈的眉头微微舒展。
他意识到,至少在这一层推演上,清国公与陛下的思路是契合的。
这让他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萧宁听完,并未立刻回应。
他看着清国公,目光平稳而专注。
随后才点了点头。
“国公足智多谋。”
“这一层,的确如此。”
这一句肯定,让清国公心中微微一震。
但还没等他完全放松,萧宁便紧接着说道。
“不过。”
“这只是其中一层。”
话音落下。
清国公的神情,明显一滞。
堂内原本稍稍缓和的气氛,也随之再度绷紧。
分裂尚且只是其一?
那这所谓的“中策”,显然远不止于此。
“除此之外。”
萧宁继续说道。
“更重要的,是为我所用。”
这一句话。
让清国公、赵烈、庄奎等人,几乎同时皱起了眉头。
三十万敌军。
为己所用?
这个结论,怎么看都显得有些违背常理。
庄奎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
却终究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因为他意识到,萧宁既然说出口,必然已有完整推演。
赵烈的反应则更为谨慎。
他没有急着否定,而是迅速在脑中设想各种可能性。
可无论如何推算,都很难得出一个可行的路径。
萧宁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却并未显出半分急切。
只是淡淡开口。
“我知道。”
“诸位都觉得,这不太可能。”
这句话说得极为直接。
却并未引起任何反感。
反倒让人意识到,他早已预料到这一点。
“但很多事情。”
萧宁继续说道。
“只要稍微往前推一步,就能想明白。”
他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
随后,抛出了一个问题。
“我问诸位。”
“若我将这三十万人分成五个小团体,各自占据一城,相当于五个小国。”
他目光扫过众人。
语调平稳,却带着一种引导式的压迫感。
“敌国在得知之后。”
“会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并不复杂。
甚至可以说,答案极为明确。
清国公几乎没有犹豫。
当即答道:“自然会派兵进攻,试图将这些人重新收拢回去。”
这话说完。
堂内几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这是任何一个主权国家都会做出的反应。
萧宁点了点头。
“不错。”
“这正是必然。”
他说得很轻。
仿佛这只是推演中的一个既定条件。
并不足以引起任何情绪波动。
但紧接着。
他的语气,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可是。”
萧宁缓缓说道。
“诸位不妨再往前想一步。”
堂内的注意力,瞬间被拉紧。
所有人都意识到,真正的关键,正是在这里。
“他们。”
萧宁继续道。
“真的还愿意回去吗?”
这一问。
并未立刻得到回应。
堂内反而陷入了一阵短暂而压抑的沉默。
萧宁并不着急。
他像是刻意留出时间,让众人自行推演。
让这个问题,在每个人心中慢慢发酵。
“在此之前。”
他继续说道。
“他们只是普通军士,生死由命,赏罚由人。”
“可一旦成了‘国中之兵’。”
“身份、处境,便已截然不同。”
这番话。
让庄奎的神情,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隐约抓住了其中的关键。
“这些小团体的头领。”
萧宁语气依旧平稳。
“为了稳固地盘,也为了与其他小团体竞争,必然会极力笼络人心。”
“粮饷、赏赐、地位。”
“甚至是生死优待。”
“都必然远胜从前。”
这番话,说得极其现实。
没有半分渲染,却句句切中要害。
庄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显然已经代入其中。
赵烈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凝重。
他意识到,一旦站在军士的立场上,这种诱惑几乎无法拒绝。
萧宁看向众人。
语气不紧不慢。
“在这种情况下。”
“他们,还愿意回到原来的身份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
答案,已不言自明。
不少人轻轻摇头。
即便没有开口,神情却已说明了一切。
就在这时。
赵烈忽然开口。
“可是陛下。”
他语气低沉而克制。
“不少人的妻儿老小,仍在他们原本的国家。”
“这会不会,成为变数?”
这个问题一出。
堂内气氛,再度一紧。
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
清国公也微微皱眉。
显然,他同样在等待萧宁的回答。
因为这个问题,直指人性中最复杂的部分。
萧宁却笑了笑。
那笑容极淡。
语气依旧平静。
“确实会有这种顾虑。”
“但在他们选择回归之前,这边的小团体,就已经先杀了你。”
他说得极其冷静。
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觉得。”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如何权衡?”
这一句话落下。
堂内众人,心中同时一沉。
活命。
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会压倒一切。
清国公缓缓点头。
神情已然彻底认同。
亲情,在此刻反倒成了最无力的筹码。
萧宁见状。
并未停下。
而是继续将推演往前推进。
“那么。”
他语气平稳。
“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诸位不妨再想一想。”
“若此时。”
“敌国再次派兵来攻。”
“而这些小集团,明显守不住。”
他说到这里。
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语气不紧不慢,却带着强烈的引导意味。
“他们。”
萧宁缓缓问道。
“会怎么办?”
萧宁的话问完之后。
大堂内并未立刻响起回应。
不是无人思考,而是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被这个问题牵着思路往下推。
这个问题本身,并不复杂。
可一旦顺着往下推演,所指向的结果,却让人难以忽视。
不少人的神情,在这一刻,都发生了细微变化。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清国公。
他并未立刻开口,只是眼神微微一凝。
显然,他的脑海之中,已经浮现出了某种清晰的判断。
这三十万人。
本就不是原本意义上的“正规之师”。
他们是从敌国之中分裂出来,自立门户的存在。
从那一刻起。
他们在敌国眼中,便已经不再是子民。
而是必须清算的叛逃者。
一旦敌国出兵。
这场战争的性质,便不再是边境摩擦。
而是内部镇压,是对叛逆的清洗。
清国公想到这里。
心中已经隐隐意识到一个问题。
在这样的处境之下,这些人几乎没有退路。
他们若败。
等待他们的,只会是屠杀。
即便投降,也不会得到任何宽恕。
既然如此。
当他们被逼到绝境之时。
还能向谁求助?
这个问题。
在清国公脑海中,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答案清晰得让人心生寒意。
他们唯一能求助的。
只能是那个曾经放他们出来的国家。
也是唯一有动机、有能力插手此事的一方。
换句话说。
这些叛逃出来的小集团。
从形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局势推向了某个方向。
他们并非自由势力。
而是被逼着选边站。
而这条路,几乎是单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