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律哥儿身上,脸上带着客气的疏离。
“大少爷,小姐年纪还小,又是老夫人心尖上的人,若是有什么不是,您多担待些,慢慢教导就是了。”
“翠环这丫头是老夫人特意挑的,机灵懂事,让她在小姐身边伺候,老夫人也放心些。”
律哥儿明白,这是顾三夫人在给他施压。
他心中一片冰凉,看着哭闹不休的妹妹,看着得意洋洋的翠环。
再看看态度强硬的张嬷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张嬷嬷,”律哥儿的声音平静无波,“我管教自己的妹妹,似乎还无需祖母的丫鬟来置喙。”
“翠环教唆小姐行事刻薄,今日必须受罚。”
他转向兰姐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兰儿,哥哥不是要害你。等你长大了,会明白哥哥的苦心。”
他挥了挥手,让那婆子继续。
张嬷嬷脸色微变,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律哥儿占着道理。
翠环被强行拉了下去,兀自哭喊着。
兰姐儿哭得更凶了,推开律哥儿,跑回自己房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院子里,只剩下律哥儿和一脸尴尬的张嬷嬷,还有那个依旧跪在地上,无人问津的小丫鬟。
律哥儿走到那小丫鬟面前,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去账房领三个月的月钱,再找管事给你换个轻省些的差事。以后不必到兰小姐院里来了。”
小丫鬟含泪磕了个头,哽咽着退下了。
张嬷嬷干咳一声:“大少爷,老奴……”
“嬷嬷请回吧。”律哥儿打断她的话,“祖母那里,我会亲自去请安。”
张嬷嬷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只得讪讪地带着人走了。
律哥儿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看着紧闭的房门,心中一片茫然。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顾三夫人不会善罢甘休,翠环那个丫鬟也绝非省油的灯。
而兰姐儿……她已经被那些污秽的东西浸染了。
傍晚,律哥儿去给顾三夫人请安时,果然受到了冷遇。
律哥儿罚兰姐儿抄书,兰姐儿起初还闹,后来便也认了。
只是每日交上来的《三字经》,字迹歪歪扭扭,敷衍了事。
律哥儿将她每日的零食点心也停了,试图用这些法子将她掰回正轨。
可他到底低估了翠环阳奉阴违的本事。
兰姐儿的院子里,她正噘着嘴生闷气。
翠环端着一小碟精致的桂花糕,从袖中变戏法似的拿了出来。
“小姐快尝尝,这是小厨房偷偷给您留的。”
兰姐儿眼睛一亮,捏起一块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抱怨:“还是翠环姐姐对我好,哥哥坏死了,不给我吃这个,也不给我吃那个。”
翠环蹲下身,替她擦了擦嘴角的糕点屑,压低了声音,状似无意地说道:“小姐可别这么说,大少爷也是为了您好。”
她顿了顿,眼珠一转,话锋却悄然变了方向:“只是……老夫人这般疼爱小姐,阖府上下谁不捧着您?”
“大少爷见您得了这么多宠爱,心里头,怕是有些不是滋味呢。”
“嫉妒我?”兰姐儿停下吃东西的手,天真又恶毒地领会了其中的深意。
翠环连忙摆手,脸上却带着“就是如此”的表情。
“奴婢可不敢胡说。只是大少爷毕竟是未来的主子,如今风头却被小姐盖了过去,他心里能舒坦吗?”
这话如同一颗毒种子,在兰姐儿心里迅速生根发芽。
原来哥哥管教她,不是为她好,是嫉妒她!
几日后,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因着急给管事传话,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处,不慎与兰姐儿撞了个满怀。
小厮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告罪。
“你这不长眼的狗东西!”兰姐儿被翠环的话养足了气焰。
小厮跪下认错,她扬手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清脆刺耳。
小厮捂着脸,又惊又怕,愣在当场。
翠环非但没有半分劝阻,反而上前一步,扶住兰姐儿,满眼都是赞许。
“小姐威严日重!这才有当家主母的气派!”她高声道,仿佛是故意说给周围路过的下人听。
“对待这些个奴才,就该恩威并施!将来小姐出嫁,婆家也不敢怠慢了。”
兰姐儿被夸得挺起了小胸脯,看着那被打懵的小厮,脸上满是得意洋洋的神色。
自此以后,下人们见到兰姐儿,都如同老鼠见了猫,远远地便躬身避让,生怕沾上一点晦气。
这些事,自然一桩桩一件件地传到了律哥儿的耳中。
他将前后之事串联起来,一幅阴毒的画卷在他脑中缓缓展开。
秋猎后祖母那突如其来的“关怀”,送来他房中那两个意图不明的丫鬟。
再到如今翠环对兰姐儿的“教导”……
这不是疼爱,这是后宅阴私里最恶毒的“捧杀”!
她们要将兰姐儿养成一个骄横跋扈,目中无人,除了身份一无是处的废物!
一个将来会成为整个家族笑柄和耻辱的废物!
而他这个兄长,连唯一的亲妹妹都管教不好,岂非显得无能至极?
他若是走上仕途,就会被“治家无方”这四个字,从根子上彻底腐蚀掉。
好狠的算计!
律哥儿心中怒海翻腾,面上却越发沉静。
他知道,理论无用!
夜深,寒意浸骨。
律哥儿在床上辗转反侧。
梦中,兰姐儿已然及笄,穿着一身金丝线绣成的华服,脸上却带着与华服格格不入的乖戾与狠毒。
她用金钗划破了一个丫鬟的脸,尖声叫骂着,那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场景一转,她被夫家厌弃,孤身一人站在空旷的庭院里,所有人都用鄙夷和恐惧的目光看着她,众叛亲离。
她指着周围的人,疯狂地笑着,笑声凄厉,最后化为呜咽。
“兰儿!”
律哥儿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额上、背上全是冷汗。
窗外月色如霜,寂静的房间里,只听得见他急促的喘息声。
他看着自己微颤的双手,梦里那绝望的场景,比任何现实都来得真切。
不,他绝不能让兰姐儿走到那一步。绝不!
律哥儿从卧房出来,打算去看看兰姐儿。
还未到院门口,便听到一阵咳嗽声,紧接着是兰姐儿呵斥。
“咳咳咳的,晦气死了!冲撞了我,你担待得起吗!”
律哥儿心中一紧,快步走去,只见兰姐儿正叉着腰,站在柴房门口。
翠环则拿着一把大锁,正要将柴房的门锁上。
柴房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仆妇正蜷缩在角落,咳得喘不过气,正是当年照顾过他们亲生母亲的陈嬷嬷。
“你在做什么!”律哥儿的声音如淬了冰。
翠环被这声音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锁差点掉在地上。
兰姐儿回头看见律哥儿,非但没有半分惧怕,反而理直气壮地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