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眼,直视着北燕公主,“我若如公主这般,生来便拥有尊贵的身份,手握常人难以企及的权势,更有这般不让须眉的魄力与才干……”
“断然不会将目光仅仅困于儿女情长,或是执着于一个男人的归属。”
“这天下如此广阔,有太多值得去征服,为何要将自己,局限于一方小小的内宅,或是成为某个男人的附庸?”
楚若涵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小锤一般,敲在北燕公主的心上。
北燕公主面具下的表情无人知晓,但她紧握的双手,却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从未想过这些。
她生来便是公主,她想要的东西,似乎唾手可得。
她看中顾君泽,便想得到他,这在她看来,天经地义。
可楚若涵的话,却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她某些固执念头下的狭隘。
“你的意思是,本宫的眼界,太窄了?”北燕公主的声音有些发冷。
楚若涵不卑不亢:“公主胸怀天下,自然非若涵这等寻常女子可比。”
“只是,若涵以为,如公主这般的奇女子,当有更广阔的天地去驰骋,而非为了一个男人,耗费如此心神。”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公主方才所言,君泽已应允之事,恕若涵难以相信。”
“他若真有此意,自会亲口对我说。公主,又何必用这等伎俩,来试探我呢?”
北燕公主沉默了。
楚若涵的话,像是一把柔软的刀,看似不伤人,却剖开了她刻意维持的骄傲。
是啊,她为何要用这种谎言?
是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这个楚若涵,太通透,也太清醒了。
北燕公主离开了,她并没有再见顾君泽一面,她是北燕最珍贵的公主,她的骄傲不允许她为了一个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低头……
数日后,郑国援军亦开始拔营回程。
瓮城之外。
顾君泽一身玄色劲装,身后是王副将等一众平洲将领。
“恭送大将军王!”
段清野勒马停在他面前,大军已在前头缓缓开拔。
这位郑国大将军王,今日褪下了一身戎装,换上了相对随意的常服,少了些沙场的凌厉,多了几分难言的复杂。
他看着顾君泽,那张与自己有几分肖似的年轻面庞,冷峻依旧。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声呜咽。
“叫声爹,就那么难?”段清野先开了口。
顾君泽身形未动,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他没有回答……
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王副将等人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片刻之后,段清野喉结滚动了一下,一声轻叹。
“算了,不叫就不叫吧。”
他移开视线,望向远方绵延的队伍,语气中那丝期盼悄然隐去,只剩下淡淡的释然,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他当然清楚,安阳长公主的死,是顾君泽心中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一道横亘在他们父子之间的巨大鸿沟。
而他段清野,纵有万般理由,也难辞其咎,是造成那道伤疤的原因之一。
这些年,他何尝不曾后悔,何尝不曾在午夜梦回时,被那双清亮而决绝的眼眸惊醒。
只是,世事弄人,造化无常。
有些错,铸下了,便再无弥补的可能。
有些情,错过了,便只能深埋心底。
风更大了些,吹得段清野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重新看向顾君泽,“记住,只要我段清野还有一口气在,只要郑国段家还在,就永远是你的后盾。”
不是以一个强求名分的父亲,而是以一个长辈,一个盟友的身份。
顾君泽依旧沉默。
但这一次,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段清野深深看了他最后一眼,似乎想将他的模样刻进心里。
随即,他不再多言,猛地一拉马缰,调转马头。
“驾!”
一声清喝,他双腿一夹马腹,身下的战马嘶鸣一声,追赶着前方的郑国大军而去。
烟尘滚滚,很快便将他的身影吞没。
顾君泽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直到那远去的马蹄声彻底消散在风中,他才缓缓抬起眼,望向段清野离去的方向。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情绪复杂难辨!
“将军……”王副将上前一步,轻声唤道。
顾君泽收回视线,面上的神情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
“回城。”
他淡淡吩咐一句,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有些称呼,或许永远也叫不出口。
有些过往,或许永远也无法释怀。
但有些承诺,却已然刻骨……
北燕,王都,金銮殿。
北燕公主,不,此刻应该称她为战败归来的将领,静立于殿中。
她依旧戴着那副金色面具,任凭四面八方的指责如潮水般涌来。
“皇姐!你领兵十万,更有父皇赐予的鬼兵大军,竟落得如此惨败!”
“平洲一役,我北燕精锐折损大半,颜面尽失!你还有何面目立于这朝堂之上!”
开口的是三皇子,语气尖锐,满是幸灾乐祸。
“三弟所言极是!”四皇子立刻附和,“女子领兵,本就是荒唐之举!皇姐,你还是安心回你的公主府,寻个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方是正途!”
“请公主交出兵权!”
“请公主为我北燕战死的将士谢罪………”
朝臣之中,亦有不少人跟着义愤填膺地开口,大多是依附于几位皇子的官员。
龙椅之上,北燕皇帝眉头紧锁,看着下方几乎一边倒的声讨,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长女,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终究,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燕阳,众卿所言,亦有几分道理。”
“兵权之事,你便……交出来吧。此次失利,非你一人之过,但……唉。”
北燕公主,燕阳,在听到她父皇这句话时,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呵……”一声轻笑,从她唇间逸出。
“还真让楚若涵说对了。”她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离她最近的几位皇子耳中。
“可惜,本宫,不是安阳。”
她更不会像安阳长公主那般,为了所谓的顾全大局,甘愿赴死,将希望寄托于他人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