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北方吹来,裹挟着矿尘、干血与潮湿的植物腥味。临时集市早已散去,只剩下几个篝火孤零零地燃烧在废铁和布篷之间。透娜拎着长袍下摆,步伐凌厉地穿过混乱的货架,一脚踢开挡路的空木箱,怒火压在每个字眼上:
“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黑市商人站在篷子里,正把一卷账单压进木箱里。听见声音,他头也不抬,“没货就是没货,透娜。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所有的源石炸药都卖空了。”
“我订的武器呢?”透娜咬牙,“那座矿洞里塞满了源石虫和巨型钳兽,还有天知道什么别的怪物,你是指望我们拿砍柴刀跟它们肉搏?”
黑市商人叹了一口气,终于抬起头来:“这是你要处理的问题,我管不了。告诉你吧,最近大半个月,你跑遍整个黑市,都搞不到哪怕半打像样的武器。”
透娜的眼神一变:“哪家佣兵队能把全部东西都吃下来?他们疯了?就算是太阳谷工业也不可能……”
她忽然住口了,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是王酋?”她问,声音压得低了一些,“又是哪个倒霉蛋王酋要挨宰了?透露点,我们好绕着走。”
黑市商人摇了摇头。“不,不是王酋。他们很神秘,我说不好……”他低头,嗓音几乎被篝火盖住,“可能是……帕夏。而且,不止一位。”
透娜眨了眨眼,然后猛地一掌拍在木板箱上:“你在说什么胡话?帕夏会来黑市扫货?还不止一位?”
她身后的几名随行商队成员也纷纷回头,神情紧张。
“这不可能。他们有自己的渠道,”她一字一句地说,“而且……不止一位帕夏大规模收购武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也就是瞎猜。”黑市商人撇了撇嘴,“他们用了好几层中间人,还借了外国公司当白手套,每次收购的量也刚好在不引起怀疑的程度。要说只是巧合,也说得通。”
他叼起一支没点燃的烟,看着火光外漆黑的远方,“可是在萨尔贡,谁能这么完美地包揽这一切?”
透娜沉默。
篷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名魔族雇佣兵推开帘子,走进来。他背上缠着沉重的金属枪管,肩膀上的伤痕还未愈合。
“喂,老板。”他咧嘴一笑,“我要的车子和补给搞定了吗?”
“哦,四辆车、口粮、水、帐篷,都已经准备好了。”黑市商人点点头。
“好。”雇佣兵甩出一张绑定卡,“钱在这里。”
透娜瞥了一眼他背影,眉头紧皱:“‘胶条’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不是突然有钱。”黑市商人摇头,“我听说他和他的那队雇佣兵不打算继续在萨尔贡待着了。他们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要去别的地方。”
“哥伦比亚?维多利亚?谁知道。”他低声道,“最近转行的魔族雇佣兵好像格外地多。”
透娜的声音冷了:“他不管他那断了腿的老爸了?他全家都在萨尔贡。”
“谁知道。”黑市商人叹气,“我从来搞不懂这帮魔族佬在想什么。可能只是看腻了沙子和雨林,想换个生活环境吧。”
透娜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篝火。火光映在她眼里,如同一面剧烈波动的金属湖面,映出的是越来越模糊的现实。
“但愿吧。”她低声道。
然后,她几乎是对自己说,“我总觉得……好多事情比以前复杂了不知道多少倍,我通通都搞不清。”
她想起小时候祖父讲的故事,那时候的问题好像简单得多。
“该死,我爷爷那一辈好像只需要考虑哪里的小角跳兽最蠢,比较适合当晚饭。他们那时候是不是没这么多破事?”
黑市商人望着黑夜,轻轻地说:
“也可能只是我们这些生活在萨尔贡乡下的人都能感觉到——‘它’来了。”
透娜抬头:“‘它’?”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用脚踢了踢火堆的边缘,让火焰重新腾起。“就像小角跳兽,它发起急来,也能撞你个四仰八叉。”
他看着火,像是在说给谁听,又像只是在独白:
“就算我记述下这些,记述下我们的方言、我们的食谱,记述下农妇的一首诗,运输队长酒醉后的大话,战壕里的爱情,废墟里的涂鸦……”
“这些东西,在痛苦面前,仍旧不值一提。”
“它们甚至成了某种嘲讽,似乎在告诉我的读者——如果还有读者的话——我们该用暴力夺回这些。”
他看向透娜,眼中不再是商人的精明,而是一种几近悲哀的清醒。
“这不是我的本意,可我……也无权为他们提供结论。”
透娜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放在腰间的短刀柄上。
远方的雨林中,有野兽的低吼隐隐传来。
夜,仍然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