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府
甘兰棠趴在榻上哭泣,眼泪珍珠似的掉落,湿透了手中的绢帕,白色狐毛领将少女衬的如海棠泣露般美丽。
甘夫人无奈的拍着女儿的肩膀。
“当初你要收留那只猫,我便觉出了不对,你让人偷偷磨平了猫牌上的字迹,是想自己养着,对不对?”
自家姑娘早早开了情窦,自七岁不断收集太子同款的东西,心思再明显不过。
前两年一只受伤的猫在墙院外喵呜喵呜的叫,脖子上带着‘祚’字猫牌,一眼看出是谁家的。
傻姑娘有了私心,救下猫后,要自己养着,每天对着一只猫傻笑,睹物思人的做法直让人摇头。
此次甘兰棠伴驾江南甘夫人心有忧虑,回来后女儿神不思蜀,她的忧虑果然成真了。
傻孩子入了情网的迷障。
甘兰棠将脸埋入母亲脖颈,磨蹭着撒娇,泪珠子不断。
甘夫人重重一叹
“如今可死心了?”
“以名声要挟来的感情,不是爱。”
何况太子不受此要挟。
世上迂腐的礼制规则是用来约束弱者的,甘兰棠作为太祖帝师的孙女,大理寺少卿的女儿,她有任性的资本。
无论她想做何种尝试,甘家都会为她托底。
即便百年清名尽毁,也不过是从‘有’回到了‘无’,甘家并不在意。
甘兰棠哭声更大:“母亲,我不甘心……”
那么优秀的一个人,他们两个人的身世分明适配极了。
甘夫人捏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得将话灌进她的耳朵
“兰棠,你要记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太子是储君,还是实权储君,以太子如今的盛名,若他一心对付甘家,你觉得甘家可有还手之力?”
“此次容你胡闹,一是因为若你如愿,日后有了子嗣,甘家有望出一位皇帝,二是你无法如愿,正合可你爷爷自污门庭趁势隐退的心思!”
“无论如何,你该知道,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以甘家就此隐没、以你终生不能出嫁为代价换来的!”
“太子断不可能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告诉母亲,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甘兰棠哭声骤停,只有眼睛还不断的流着泪,在甘夫人的注视下极轻的点了一下头。
甘台明初始怀着奋斗到入土的心思极为爱惜羽毛,经过江南一遭,深感力不从心。
他的魄力和眼界大不如早年。
甘台明此去江南没能共情江南百姓,没能共情生活无望的奴隶,没能共情冤死的枉者,反而共情了被拔除的五姓。
他深感,甘家要么再进一步成为下一个尹家,否则恐成为下一个五姓。
流言并非甘家散布,确是甘家有意放纵。
无论结果如何,都是甘台明所望。
眼下闹到这种地步,甘兰棠名声受影响,但也不是大事,日后找个秀才举人一样出嫁,即便甘兰棠一辈子不出嫁,甘家也养的起。
在放任流言的时候,甘家就想好了退路。
事由甘兰棠起,也必然要由甘兰棠终结。
因此在得知太子殿下被下狱大理寺禁院时,甘兰棠悄然到场等候。
一群抓住鸡毛当令箭的糊涂蛋,看到甘兰棠出面,更加兴奋了。
“是甘小姐!甘小姐一定是受了侮辱来揭露太子的!”
“甘小姐你不要怕!我们一定会为甘小姐讨回公道!”
“甘小姐被强权欺辱还敢站出来,不愧是甘家女儿!”
诸如此类的话,层出不穷。
甘兰棠没有理会,她在府中哭红的眼睛未消,冷风一吹,刺痛。
同心脏共感。
她站在太子必经的路上,像在江南一次又一次未经许可的出现在他面前。
一身朱红,是凤凰花一样的太子殿下。
甘兰棠眼泪又滚出来了,她第一次在行宫看到凤凰花就心里喜欢。
觉着张扬的红色一定太子殿下相配。
她很早便想给太子殿下做一身凤凰花颜色的衣服,她最讨厌刺绣,唯独在想到这件事时由衷的欢喜。
偷摸摸幻想两人成亲婚服的颜色是否也如凤凰花那般热烈。
如今她看到了,不是婚服,但也很热烈。
“臣女甘兰棠,前来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拦孤去路,所为何事?”
祁元祚嗓子咳的沙哑,从马车上走下来,对待她如对待芸芸众生,不喜不怒不亲不疏,无甚特别。
祁元祚将甘家的作为看在眼中,不表态不是没想法,只是还没空出手来。
长安城如今这么闹,全因为消息闭塞。
他在江南半年做的事,至今传到长安的只有二三。
众人知道他杀王李,却不知道他为什么杀。
知道他设了谏台却不知道他因何而设。
就像读一本故事书,先读到了高潮情节,对之前之后的事,一头雾水。
人云亦云,多重加工,细节变了,高潮段的性质也就变了。
这就是谣言传开的根本。
祁元祚想借着此次舆论战,推行官方报纸。
只是低估了民间对自己的推崇,没料到会出人命。
甘兰棠深吸一口气,不受激动的拥护者影响,孤注一掷道
“在江南,臣女心悦太子殿下!”
此话在人河中掀起一片波澜。
眼看着太子要入狱,入狱前还能与另一半绯闻对象,在大庭广众下来个‘对决’。
这场面无论是对拥护甘家的人还是对拥护太子的人,都很刺激。
只是开场白是否不对味儿?
祁元祚抬了抬眼皮:“哦。”
“若是此事,你可以让开路了。”
甘兰棠惨笑:“殿下一如既往,不留情面。”
她问出了心中最后的奢望:“若臣女愿做侧妃,太子殿下可愿意屈就?”
这话一出,又是一片哗然。
怎么看都是甘家小姐一头热,太子殿下冷漠的过分!
‘玷污’之言若是真的,太子不该是这副反应!
祁元祚看看满街的人,又看看甘兰棠,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甘家没人了吗,将你推出来平事?”
甘兰棠摇头
“是臣女自愿的。”
她固执的问:“若臣女愿做侧妃,太子殿下可愿意屈就?”
甘兰棠不像是期待,反像在等待一个注定的拒绝。
一个能让她彻底死心的答案。
这种感觉让祁元祚有些熟悉。
他想起了祁承友。
只是甘家小姐不如大皇子神经病。
比起骨裂,甘小姐求解的方式虽然扰人清静,却实在温柔。
可惜结果是一样的。
他径直越过她
“孤的回答,一如往常。”
他走的干脆,留下甘兰棠面对大街上的喧哗的人浪。
身后呜咽的声音听着很是可怜,祁元祚无动于衷。
脑子里想的是官方报纸如何快速网状运送方法,还有太子妃事宜。
在此之前他从未考虑过太子妃一事,有了此次例子,他不得不考虑了。
这一考虑,祁元祚反思自己不是个人。
他不适合谈感情,他只适合谈利益。
他只养的活牛马,养不活太子妃。
至于未来的继承人,老头都有这么多绿帽子了,还在乎孙子辈儿继承人是不是亲的吗?
老头有养五个绿帽子的胸怀,一定也能接受孙子不是亲的。
但也不会是老大、老三、老五老六他们的。
祁元祚有了想法,但此事为时尚早。
若老五几个下一代真的十分优秀,也未尝不可。
反正,他只看能力。
自己这一代的事儿还没掰扯清楚就得考虑后继之人了,糟心。
大理寺外,甘兰棠擦干了眼泪。
一改在太子面前的柔弱样,十四岁的小姑娘拿出了压人的气势
撂下了一句话
“就如诸位看到的,太子殿下从未玷污过我,是我想玷污太子殿下,可惜太子殿下不让。”
粗暴又直白话,其中惆怅和遗憾直让人反应不及。
“我甘家儿女敢作敢当,是我欲逼迫太子殿下娶我,才作势流言发酵而不澄清,从此以后,我会长办青灯古佛,为死去的十数人祈福。”
“也希望诸位不要被人当枪使。”
甘兰棠说完,回头看了眼大理寺的门,心中的遗憾怎么都消不了。
她觉得这辈子再不会有人能走进她的心了。
因为心土之上,有人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