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听说人类刃御师中有人会对刀娘产生某种奇怪的情感,在她浅薄的认知中,他们将这种情感称之为“爱”,但似乎哪怕是人类自己也解释不通究竟什么是“爱”,他们不清楚这件事的根本含义,或者也压根没打算搞清楚过,可却又总是能为所谓的“爱”去牺牲一切,哪怕自己的生命。
在艾瑞安特的观念里,生命肯定就是人类最重要的东西了,她常听到有人说什么“总比死了强”。
但是就在自己挥刀打算砍掉这位刀娘的最后一条胳膊、让她彻底失去反抗的可能时,这位刃御师闪了出来,以人类的躯体抗下了这一击,于是便形成了现在这副局面。
艾瑞安特想不明白,他们不是一群把刀娘当成武器和工具的家伙吗?为什么又要对所谓的用品赋予这种情感?
真是奇怪。
自己想当然是想不明白的,但是眼下似乎就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她有时间好好问一下人类对于这些话题的看法,或者单纯问一下这个刃御师对自己刀娘的感情什么的,也挺不错,前提是他得先撑住,在那之前别死掉。
下定了决心,艾瑞安特转过身来,刚要开口,却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哒~哒~哒~!”
她收拢了刚刚因为提起兴趣而有些波澜的面庞,重回那副冷淡无感的模样。
下一秒,如铸铁般的马蹄映入眼帘,它姿态规范步伐整齐地停在了三人面前,整齐的蹄铁在地面上刻出深深的月牙印痕。
战马的肌肉虬结如锻造中的玄铁,每一块肌腱都在月光下泛着淬过黑血的光泽。它浑身如夜色般漆黑,简直不像血肉之躯,倒像是某种精密的战争机械。
而跨坐在它身上的黑色修长人影,名字也确确实实是【战争】。
坐倒在一旁身受重伤的刃御师和刀娘都面色苍白到几乎铁青,他们都被来者身上逸散的丝毫不加掩饰的杀意和威压逼迫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对方简直是血腥战场上所有杀意和戾气的化身!
手持形制修长的漆黑长枪的少女淡淡扭头,如瀑的黑发垂到马背,眼神淡漠地无论看什么都像是在看死人:
“艾瑞安特,你在磨蹭什么?”
艾瑞安特直起身子,脸上的淡漠比起对方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更添了几分冷漠和傲慢:
“单纯想在办完事情后延长一下胜利的喜悦,这你都要管吗?”
黑发少女纹丝不动,身下的战马同样如此,唯一在动的只有她手里被微风轻轻吹动的缰绳。
“和战败者站在同一处,会显得你身上也沾满了失败者的气味。”
艾瑞安特冷冷地嗤笑:
“呵,这你管不着吧?你的负责区域并不是这里,茨沃尔。”
黑发的少女眼眸微动,沉默片刻后回答:
“我甚至没有遇到像样的敌人,所以在清扫完我的区域后,我将率先突入敌阵,这里只是我的必经之路罢了。
有关直接进攻的消息,很快就会传达到你这里。”
说完,她似乎也确实不太想和这位表现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傲慢】刀娘聊上太久,轻抖了下手里的缰绳,挪开视线:
“总之,别和将死之人纠缠太久,没有必要。”
艾瑞安特脸上的冷笑不减:
“那不是你的妹妹黛丝最爱做的事情么?到了我身上就不可以了?”
茨沃尔再度转过头看向她,眸子里依旧没有任何的感情:
“所以你知道的,我并不喜欢那个妹妹。”
说着,她再度抖了下缰绳,马蹄开始挪动,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战争的化身终于要离开时,她忽然翻转了一下手中的枪尖,对准躺倒在一旁的刃御师怀里的少女胸口,狠狠刺下。
她出枪的速度很快,刃御师甚至来不及震惊,便已经绝望地看到那枚沾染了浓腥血液的黑色枪尖从怀中人胸口拔出,转而随着它骑马的主人一同离开,正如它刺下时的毫不犹豫。
他睁大了眼睛,也张大了嘴巴,被污血沾染的眼球满是血丝,他发不出任何的惨叫或哭喊,只得看着怀里的少女的表情从僵硬转为无奈,最后定格在一道复杂的笑容上,转而随着她身躯的消失而化作虚无的光点,飘散殆尽。
“啪嗒~!”
少女破碎的身躯化作几块零落的刀片,掉在地上,叮当作响。
“呼哧!呼哧——!”
过了许久,刃御师的口中终于发出一道道哧哧的出气声,仿佛他的肺里有着一架老旧的风箱——他正在用残破的肺为爱人做哭喊,哪怕是透支生命。
艾瑞安特对发生的一切感触都不是太大,她没想着这么快就杀了他们,但也没有阻止茨沃尔,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直到男人开始拼命哭喊。
她缓缓凑近,蹲下,看着男人失神的面庞,伸手替他擦去脸颊上泪与血的混合物:
“为什么......要哭?”
刃御师愣愣地抬起头,脸上依旧挂着失神的绝望,没有作答。
片刻过后,刃御师那无光灰暗的眼睛忽然仿佛恢复了些许的神智,他莫名而又凄厉地笑起来,牙齿被鲜血染得通红:
“杀......杀了......我。”
如果不是鲜血在气管涌动,艾瑞安特很确信他的语气是十分平静的。
“为什么?”她依旧问。
男人的笑容逐渐收敛,他似乎是理解了眼前这位刀娘的无知。
声音从他溢血的喉管里艰难挤出:
“你会见到......很多......不想死掉的人,许多年以后,也许......这些人里也包括你自己,
我们不想死掉的原因......有很多,没做完的事情,还没......还没来得及去爱的人,以及......咳咳......一些说不清楚的......执念。”
刃御师说着,无力的手指忽然动了起来,颤颤巍巍地从一旁的地上拾起自己刀娘的残片,锋利的刃口割伤了他的手指:
“而我......只是现在失去了不想死的理由......咳咳......仅此而已......!”
“唰!”
残破的利刃被男人以最后的力气抬起,亲手割断了自己的喉管。
涌出来的血溅到几滴在艾瑞安特的脸上,使她波澜不惊的面庞头一次被泼洒了惊骇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