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灵萱的意识从归墟的星图里抽离时，首先触到的是掌心引魂佩的灼烫。
归墟深处的巨兽低吟还在耳畔回响，可下一秒，她的瞳孔骤缩——祭坛的青石板上，顾修然半蹲着，银刀垂在身侧，刀刃上的血珠正吧嗒吧嗒砸在地上；唐三娘仰面倒在他脚边，额角的血顺着石缝蜿蜒成细蛇，颈侧五道青紫色指痕像淬了毒的花。
\"修然？\"她的声音带着刚觉醒力量的沙哑，尾音却凝出冰碴。
顾修然抬头，眼底的狡黠被冷光覆盖，银链在腕间轻颤如活物。
他没说话，只是用刀尖挑了挑唐三娘颈侧的指痕——那些纹路扭曲如咒，正渗出缕缕黑雾。
\"方才一股异样气息涌进来！\"梅若雪的机关匣在掌心咔嗒作响，她发辫散了半缕，额角沾着细汗，\"唐三娘最先喊'小心'，冲过去就被偷袭！\"她突然转身，指尖几乎戳到孙二娘的鼻尖，\"你带来的人不是守着所有入口？
难不成守界人残党能钻地？\"
孙二娘后退半步，玄色斗篷扫过血痕。
她盯着唐三娘的伤口，唇角勾起冷笑：\"我带来的人若能被渗透，早死在归墟门口了。\"她压低声音，目光扫过角落阴影，\"除非...是老鬼的人。\"
\"赵九幽。\"郑灵萱脱口而出。
这个名字像根细针扎破恍惚——归墟入口时，赵九幽总缩在队伍最后，沉默如石，可他那手无声封印术，曾让她都吃了一惊。
顾修然突然拽住她手腕，掌心温度透过衣袖渗进来：\"唐三娘还有气，但指痕里的封印力...和赵九幽上次对付山贼时用的，一模一样。\"他拇指摩挲她腕间引魂佩，\"方才他摸了三次右肩。\"
郑灵萱蹲下身，指尖按在唐三娘人中。
昏迷的女人睫毛轻颤，却未醒转。
她注意到唐三娘右手半握，掌心里嵌着半片碎玉——纹路是守界人暗记，和孙二娘当初给她看的那枚玉佩，出自同一批工匠。
\"老鬼要的不是杀人。\"她起身时，目光如淬毒的剑，扫过众人：楚云飞扶着门柱，铁剑未入鞘，朝她摇头表示无其他动静；林婉儿挤过来，指尖搭在唐三娘脉搏上三秒，又迅速收回，比了个\"暂时无碍\"的手势。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阴影里。
赵九幽垂着头，藏青粗布衣裳洗得发白，双手交叠腹前，像最普通的帮工。
可他右肩微微凸起——那是他藏封印符的位置。
方才梅若雪说话时，他脚尖轻轻动了动，像要后退，又硬生生顿住。
\"赵兄弟。\"她声音突然温和，\"你方才站这儿，可看见什么异样？\"
赵九幽喉结滚动，抬头时眼底浑浊：\"小的...只听见唐女侠喊了声，再抬头就见顾公子举刀。
许是顾公子误会了？\"他声音发颤如枯叶。
顾修然低笑，银刀在指尖转了个花：\"误会？
她颈侧的封印纹，可是从你袖中飘出来的。\"他突然甩腕，银刀破空钉在赵九幽脚边，刀刃没入青石板三寸，\"每次施展封印术前，你都要摸三次符袋——方才你摸了三次右肩。\"
赵九幽脸色骤白，踉跄撞在祭坛石柱上，终于撕下面具：\"老鬼说杀了唐三娘，就能断你们追踪线索！\"他指尖急结印，黑雾从符袋涌出，\"去死——\"
\"修然！\"郑灵萱旋身挥剑，引魂佩金光裹住剑身，与顾修然的银链在半空交织成网。
黑雾撞在光网上刺啦作响，如被火烤化的蜡。
赵九幽瞳孔骤缩，转身往祭坛后密道跑，却被楚云飞的铁剑拦住。
\"郑姑娘救过我全家。\"楚云飞横剑，脸上刀疤因愤怒发红，\"动她的人，先过我这关。\"
赵九幽喘息声在祭坛里炸响。
他望着围拢的众人，突然咧嘴笑，从怀中掏出漆黑瓷瓶：\"就算我死，老鬼也会——\"
\"啪！\"林婉儿的药囊精准砸中他手腕，瓷瓶碎成白渣。
她攥着半袋药粉，耳尖发红：\"我、我练了三个月打鸟，没白费。\"
郑灵萱捡起那半片碎玉，指尖划过守界人暗记。
她抬眼时，顾修然正用银链缠住赵九幽手腕，狡黠笑意重回眼底：\"老鬼比我们想的急。\"
\"急着毁掉线索。\"她将碎玉收进袖中，目光扫过众人。
最后落在仍昏迷的唐三娘身上，又缓缓转向被制住的赵九幽。
他浑身发抖，始终不肯抬头。
祭坛外的风灌进来，引魂佩轻轻摇晃。
郑灵萱摸了摸肩头小麒，它正眯眼舔爪，金瞳却闪过警惕。
她想起归墟里叶知秋和阿婉消散前的话——\"人心最是难测\"。
或许老鬼派赵九幽来，不只是杀唐三娘...更是要让他们生疑。
此刻，郑灵萱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赵九幽身上。
他依旧沉默，喉结动了动，像要说什么，却被顾修然的银链扯得踉跄。
郑灵萱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银针，钉在赵九幽青白的脸上。
她屈指叩了叩腰间引魂佩，金纹在玉佩表面流转如活物——这是她在归墟里悟到的新用法，能感知方圆十丈内的异常能量。
此刻那金纹却诡异地扭曲成乱麻，正对着赵九幽的手腕。
\"赵兄弟，\"她刻意放软声调，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剑柄，\"你总说自己是走惯山路的脚夫，可归墟入口的机关阵，连梅姑娘的机关匣都卡了三刻钟。
你倒好，闭着眼都能绕开所有陷阱。\"她忽然向前一步，靴跟碾碎地上的血珠，\"是脚夫走惯了山路，还是...走惯了老鬼的混沌之门？\"
赵九幽的喉结猛地滚动两下，原本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他盯着郑灵萱腰间的引魂佩，嘴唇哆嗦着：\"我...我只是...\"
\"他手腕在抖。\"顾修然的声音像片薄冰，突然贴在郑灵萱耳畔。
他不知何时绕到赵九幽身后，银链缠在指尖，正对着对方后颈的大椎穴——那是封印术师最脆弱的命门。
顺着他的目光，郑灵萱看见赵九幽左手腕的粗布袖口下，有道青紫色符文正像活物般蠕动，每道纹路都泛着幽蓝荧光。
\"混沌之门的开启咒。\"孙二娘突然冷笑，玄色斗篷被风卷起一角，露出腰间半枚残玉——和唐三娘掌心里那半片碎玉严丝合缝。
她指节捏得发白，\"老鬼当年就是用这种符文控制手下，谁想逃，符文就会在脑内炸开。\"
话音未落，赵九幽手腕的符文突然爆发出刺目蓝光。
他仰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脖颈青筋暴起如蛇，右手猛地掐向自己咽喉：\"老鬼说...说我若泄露半句...\"
\"修然！\"郑灵萱瞳孔骤缩，引魂佩在掌心烫得惊人。
她反手抓住顾修然的手腕，两人掌心相抵，金与银的光芒瞬间交织成网，将赵九幽整个人笼罩其中。
那符文触到金光便滋滋作响，像被泼了滚油的蜈蚣，疯狂扭曲着往皮肤里钻。
\"按住他！\"林婉儿提着药囊冲上来，发辫散开几缕搭在肩头。
她指尖蘸了点朱砂，快速在赵九幽额头画了道镇鬼符——这是她跟药铺老掌柜学的，本打算用来对付山村里的邪祟。
此刻朱砂刚碰到皮肤，赵九幽突然剧烈抽搐，口中喷出黑血，溅在林婉儿月白裙角上，立刻腐蚀出几个焦黑窟窿。
\"有毒！\"梅若雪的机关匣\"咔\"地弹出七枚淬毒银针，精准钉在赵九幽四周的青石板上。
她发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目光却冷得像淬过冰：\"这血里掺了蚀骨粉，碰着活物就啃。\"她转身瞪向孙二娘，\"你说守界人残党进不来？
老鬼的影门什么时候连控制术都玩得这么溜了？\"
孙二娘没接话，目光死死锁在赵九幽逐渐僵硬的脸上。
那具尸体的嘴角正往上扯，露出个诡异的笑——和三年前死在她剑下的影门暗卫，笑纹分毫不差。
\"老鬼说...\"赵九幽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像是两个人同时在说话。
他的手指深深抠进青石板，指甲缝里渗出黑血，\"你会毁了一切...毁了...所有门...\"
最后一个\"门\"字消散在风里时，郑灵萱突然感觉脚下的青石板在震动。
引魂佩的金纹疯狂跳动，像在尖叫。
她猛地转头看向祭坛后方——那里本该是封死的归墟之门，此刻正裂开蛛网状的缝隙，门缝里涌出的黑雾中，隐约能看见几点寒芒，像是刀刃反射的光。
\"归墟之门在自启。\"顾修然的银刀\"嗡\"地出鞘，刀尖指向那道裂缝。
他另一只手扣住郑灵萱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老鬼要的不是杀唐三娘，是借赵九幽的死，触发门内的机关。\"
\"那黑雾里有活物。\"楚云飞的铁剑\"当\"地砸在地上，剑刃深深插进石板。
他盯着门缝里的黑影，刀疤随着抽搐的眼角一跳一跳，\"是影门的锁魂旗...我当年护送镖银时，见过他们用这旗子绞杀整村的人。\"
林婉儿颤抖着抓住郑灵萱的衣袖，药囊里的药材撒了一地：\"郑姐姐，这门...是不是要开了？\"
郑灵萱没有回答。
她盯着归墟之门上逐渐扩大的裂缝，耳边回响起归墟深处叶知秋最后的话：\"老鬼在找能同时打开所有界门的钥匙。\"而此刻，赵九幽临死前的\"所有门\"，像根钢钉钉进她太阳穴——原来老鬼的目标从来不是某一座归墟，是要让所有界门同时开启，让各个时空的凶物涌进她所在的主世界。
\"修然，\"她突然转身，握住顾修然的手，\"你之前说影门在南疆有座分坛，是不是...\"
\"轰——\"
一声闷响打断了她的话。
归墟之门的裂缝瞬间扩大三尺，黑雾如沸腾的墨汁涌出，其中一道黑影当先冲出，手中的锁魂旗猎猎作响，旗面上绣着的鬼头正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郑灵萱的引魂佩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小麒从她肩头跃起，金尾扫过黑雾，竟烧出个焦黑的窟窿。
她望着那道黑影的面容，瞳孔骤缩——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本该在三年前被武林盟处决的影门左使，面上还留着她当年刺下的剑痕。
\"郑姑娘，\"顾修然的银链缠上她的手腕，将她往后带了半步，\"老鬼的大军，来了。\"
祭坛外的风突然变得腥甜，混合着黑雾里的腐臭。
郑灵萱望着逐渐扩大的门缝，听着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终于明白赵九幽临死前的话——真正的陷阱，才刚刚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