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铁叩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惊飞了檐角的寒鸦。
叶阳翻身下马时,玄色大氅被北风卷起,露出腰间那柄青铜剑的云纹剑格——正是方才在霜色里挑落冰晶的那柄。
\"太子!\"门房老周哈着白气迎上来,手里的铜灯在风里摇晃,\"夫人刚用过晚膳,说您若回来,先去偏厅用碗热粥。\"
叶阳脚步一顿,指腹轻轻蹭过衣襟下的密信。
三日前在马背上摸过无数次的并蒂莲印,此刻隔着布料仍像一团活火。
他应了声,却先往演武场方向拐去——那三匹乌骓的蹄声,该到了。
演武场的灯笼刚挂上第二盏,廉颇的重剑便先一步劈碎了夜色。
老将军卸了甲,只穿件玄色短打,臂上肌肉隆起如古松盘根:\"太子,信陵君的马车过了护城河,项燕的快马在北门外吃了碗羊汤,这会子该到了。\"
话音未落,演武场东侧便传来铜铃轻响。
信陵君魏无忌掀开车帘,月白锦袍上还沾着半片梧桐叶:\"丹兄好算计,我这刚进蓟城,连杯茶都没喝上。\"他眼尾微挑,却掩不住眼底的期待。
几乎是同一时刻,西南角的角门被撞开。
项燕裹着楚地特有的湘绣披风,腰间的青铜戈还带着行军的尘土:\"叶阳!
李慎那老匹夫的旧部,当真在边境晃悠?\"这位楚国柱国的声音像擂响的战鼓,震得灯笼穗子直颤。
叶阳将三人让进议事厅时,案上的炭盆正烧得噼啪响。
他解下大氅挂在铜钩上,指节叩了叩案上摊开的羊皮地图:\"三位且看——\"
烛火在他眼底跳动,照出地图上赵楚边境那道红笔圈起的线:\"秦军派来的不是兵,是根搅屎棍。\"他指尖划过李慎旧部的移动路线,\"他们不敢真打,就想烧粮仓、劫商队,让合纵军人心惶惶。\"
廉颇的粗眉拧成了疙瘩:\"那咱们就直捣贼巢?
末将带三千锐士——\"
\"老将军别急。\"叶阳截断他的话,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书,\"昨日我让斥候放了风,说合纵军主力要东移去援齐。\"他展开竹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还带着新墨的潮气,\"李慎旧部的探子此刻该往邯郸送消息了,他们必定以为有机可乘。\"
信陵君突然低笑出声,指节叩了叩案几:\"丹兄这是要诱蛇入瓮?\"
\"瓮?\"叶阳抽出腰间青铜剑,剑尖挑起地图上赵楚交界的\"伏牛谷\",\"这瓮,是伏牛谷的三十里险道。\"他抬眼扫过三人,目光如剑,\"我带轻骑伪装成赵军运粮队,引他们进谷。
老将军带重甲兵守谷口,项将军带楚军伏在谷尾——\"
\"好!\"项燕拍案而起,青铜戈在地上磕出火星,\"等他们钻进来,咱们前后一夹,管叫他们连渣都剩不下!\"
\"且慢。\"信陵君突然按住他的手腕,目光落在叶阳腰间的密信上,\"丹兄可还有后手?\"
叶阳的手指在剑鞘上轻轻一弹,剑鸣如龙吟:\"若只是李慎旧部,倒不值得大动干戈。\"他从案下取出个檀木匣,掀开时,那枚刻着\"咸阳宫造\"的玉佩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三日前西营抓的秦谍,审出些有意思的东西——他们的银钱,走的是吕不韦旧部的账。\"
廉颇的瞳孔骤然收缩:\"吕不韦?
那老匹夫不是被嬴政贬到蜀地了?\"
\"正是因为贬了,才更要找点事情做。\"叶阳将玉佩推到案心,\"嬴政急着收权,吕不韦急着证明自己。
破坏合纵,就是他递到嬴政跟前的投名状。\"他的拇指摩挲着玉佩上的云雷纹,\"所以这仗,咱们不仅要打疼李慎旧部,更要让天下人看看——\"
\"看看秦廷的阴谋,到底有多上不得台面。\"信陵君接口,眼中泛起冷光。
\"正是。\"叶阳将剑重重插入案几,震得烛火摇晃,\"三日后丑时,按计行事。\"
议事厅外的更漏刚敲过三更,叶阳推开偏厅门时,正见林婉跪在炭盆前。
她素色襦裙下摆沾着炉灰,手里捏着半卷未写完的竹简书,发间的青玉簪子歪在鬓边——显然是等得累了,靠在案几上打了个盹。
\"婉娘。\"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却还是惊得她猛地抬头。
林婉揉了揉发红的眼尾,起身时带翻了案上的陶砚,墨汁溅在她月白袖口,晕开团模糊的墨花。
\"你看!\"她急得直跺脚,却又忍不住笑,\"方才在太学召义勇,写榜文时手都酸了。\"她捧起案上的竹简书,最上面那卷写着\"忠义榜\"三个大字,\"我让人去各城贴,把抗秦战死的将士名字都刻在石头上,立在城门边上——\"
\"好。\"叶阳握住她沾着墨汁的手,触手是惯常的温凉,\"你今日还去见乐乘了?\"
林婉的耳尖微微发红:\"乐老将军说...说当年您祖父待他父亲不薄。\"她从袖中摸出个青铜虎符,\"他答应出山,明日就去校场教新兵刺枪术。\"
叶阳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尖,墨香混着她发间的茉莉香,像团暖融融的雾:\"辛苦你了。\"
\"不辛苦。\"林婉踮脚替他理了理衣襟,\"你明日要带轻骑去伏牛谷...当心些。\"她的手指在他剑穗上绕了绕,\"我让人在你甲里衬了层丝绵,夜里凉。\"
叶阳突然将她抱进怀里。
帐外的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他却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三日前在马背上想的那些计策,此刻都不如怀里这人的温度实在。
\"等打完这仗。\"他埋在她发间低笑,\"我陪你去看忠义榜立起来。\"
三日后的伏牛谷,晨雾还未散尽。
叶阳裹着赵军的皮甲,坐在运粮车的赶车位上,手里的鞭子甩得噼啪响。
他能听见身后五十辆粮车的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也能听见谷两侧灌木丛里压抑的呼吸——那是廉颇的重甲兵,正攥着长戈,等他的暗号。
\"停下!\"前方突然传来断喝。
二十几个裹着灰布斗篷的人从岩石后钻出来,为首者腰间别着李慎旧部特有的狼头短刀,\"老子是赵军巡粮队的,你们哪部分的?\"
叶阳翻身下车,故意踉跄两步,露出腰间那枚伪造的赵军虎符:\"军爷您瞧,咱们是从邯郸来的,给合纵军送粮——\"
\"放屁!\"为首者一把抢过虎符,翻来覆去看了两眼,突然挥刀抵住叶阳咽喉,\"邯郸的虎符该刻玄鸟,你这倒好,刻只麻雀!\"
叶阳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和三日前西营那队秦谍的把戏如出一辙。
他猛地后退半步,腰间青铜剑\"嗡\"地出鞘,寒光掠过为首者的手腕:\"动手!\"
谷两侧的灌木丛瞬间炸开。
廉颇的重甲兵举着长戈从高处扑下,项燕的楚军从谷尾杀来,刀枪碰撞声混着惨叫声,惊得晨雾都散了大半。
叶阳挥剑挑飞为首者的短刀,反手将他按在粮车上,剑锋抵住他后颈:\"说!
谁派你们来的?\"
\"吕...吕相...\"为首者疼得直抽气,\"吕相说只要搅了合纵,许咱们...许咱们万户侯...\"
叶阳的剑刃微微发颤。
他扯下对方的斗篷,露出里面绣着秦字的中衣——果然是吕不韦的人。
\"押下去!\"他对身后亲卫吼道,\"留口气,带回蓟城审!\"
正说着,腰间的铜哨突然急促响起。
叶阳摸出哨子听了片刻,脸色骤变——是项燕的急报:楚军边境发现秦军先遣队。
\"老将军!\"他对着谷口方向大喊,\"带主力南下援楚!\"又转头对亲卫队长,\"你带二十人跟我绕后,咱们包抄秦军!\"
马蹄声如雷。
叶阳伏在马背上,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北风的呼啸。
他摸了摸怀里林婉塞的丝绵护心镜,突然笑了——这女子,连他的甲胄都想得周全。
等他带着轻骑绕到秦军背后时,正见项燕的楚军与秦军杀作一团。
他挥剑指向天空,二十支火箭划破晨雾,精准落进秦军的辎重车——那是他让人提前浇了油的。
\"杀!\"他大喊着冲下山坡,青铜剑在阳光下划出半道弧光。
秦军被前后夹击,顿时乱作一团。
叶阳的剑挑飞一员秦将的头盔,正想追击,却见那将官转身时,腰间的玉佩闪了闪——正是三日前在秦谍身上见过的云雷纹。
\"抓活的!\"他大喝一声,亲卫们立刻围了上去。
当夕阳把伏牛谷染成血色时,叶阳勒住马。
他望着满地的秦军旗帜,又摸了摸怀里的密信——林婉的并蒂莲印,此刻正贴着他的心脏。
\"回蓟城。\"他对亲卫队长说,\"把俘虏和证据都带回去。\"
蓟城的城门在暮色中缓缓打开时,林婉正站在城楼上。
她望着那队渐渐清晰的人马,望着被绑在马背上的秦军将领,突然笑了。
她摸了摸腰间的青铜虎符,那是乐乘今早送来的——新兵营的号角,该响了。
刑场的土台已经搭好。
叶阳站在城楼上望着那片空地,风掀起他的玄袍,露出腰间的青铜剑。
他能看见士兵们在土台上竖起木桩,能看见百姓们举着火把从四面八方涌来。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他低声说。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天干物燥,小心火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