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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千只鸟齐声尖叫,万千只兽齐声咆哮,万千垂死之人齐声嘶吼,万千初婴儿齐声啼哭。

蠕虫原本只有作为兽的原始本能,但是突然有什么闯入它的脑海,它感到了有些陌生的思绪。就连这陌生感,它都是第一次体会到。

他的袭击突然变得急躁,因为他本能地觉得,继续拖下去......不太好,至少要赶快击败、吞噬眼前负隅顽抗的狮子......但是,为什么?这些思绪本身就不应该存在于蠕虫的脑海。

首先是【知识】,然后是用于理顺知识、诱发思考的智慧,过于充沛的【智慧】。这些食粮便是禁果,是第五目,是给予残阳的另一道佳肴。

原本,谢肉祭只会让宾客越发强大、完整,奠定进一步飞升的基石,菜谱上的一切都将成为有待燃烧的柴薪,蠕虫也会随着谢肉祭的进程越发“膘肥体壮”。

然而,智慧......还是过量的智慧......

反而让蠕虫的纯度变低了。

更险恶的是,这份智慧纯天然无污染,单纯用来启发灵智,而蠕虫尚未诞生,还暂居于残阳的体内,漫宿显化的另一轮太阳只是权柄的彰显罢了。密特拉迟到的臻品前菜经过精心炮制和多重隐秘滋味的腌渍,将残阳的肉体强化到堪称蠕虫牢笼的地步。

于是,蠕虫的心智很倒霉地往残阳的形状变化。

兽的本能让蠕虫绝不会拒绝这份菜肴,即便事后会后悔。因为,终焉之神最完美的出生方式就是取代存世司辰,破腹而出又或者逐渐污染都是可行的,自己变成司辰的模样......也不是不能接受。至少,禁果虽然是满怀恶意的礼物,本身其实完全是有利于蠕虫的。这也在那帮智慧禽兽的算计之中。

原本两轮太阳只是彼此碾轧互相吞噬,但是纯黑的那一轮突然间收缩,变成了一只年幼的狮子,他鬃毛尚且都还没有长出,纯净无暇的黑色毛发如同末日之前的夜幕。

那分明是换了个颜色的辛赫利昂。

他的双眼却和辛赫利昂不同,并非灿烂如黄金,而是略显浑浊,像是凝固的琥珀。

本能地,幼崽蜷缩起来。

“好亮——”

他哀鸣着。

就连那些在漫宿掠阵的奉献道途使徒们都困惑起来。

蠕虫,或者说,黑色的幼狮嘤嘤哀嚎,收敛了所有的触须、邪火、秽光还有浊流,不再尝试突破跨越时间而来的军团组成的防线,只是用这些力量将自己层层包裹,像是钻进被窝的孩童。

“好热!好烫!好难受——”

他居然还在呢喃,像是被周遭的火焰灼燎。

残阳所化的另一轮大日却没有迟疑,猛地扑了上去,但是这次居然连对方随手为之的屏障都无法突破,再也不复之前互相消磨时的均势。

因为残阳在谢肉祭饱受折磨,神智恍惚,蠕虫从禁果中获得的远大于前者。就连这也在智慧道途的计划之内。

黑色的幼狮飞速成长,擦去眼泪,面色不再惶恐,慢慢舒展身体,具现出一身衣服——那是辛赫利昂凡人时期,称王之前,介于战士和游侠儿一般的服饰。而残阳见此,似乎清醒了几分,同样从天体的模样化作狮兽人的身形,凝聚出一把巨剑向对方劈去。

但,毫无理智的战士如何与力量强于自己、经验不弱于自己的战士对战?黑狮子的身体还在生长发育,他甚至没有用武器,举手投足便是辛赫利昂赖以成名的【炎剑术】,只靠爪牙就能施展的超凡技艺。直到黑狮子与残阳体格等同,他甚至只要单手就能化解狂乱的劈砍戳刺。

浑身漆黑的狮子眨着琥珀色的眼,明明占据上风,他却好像并不开心,也没有乘胜追击,只是见招拆招。

蠕虫漫长的记忆里,基本上就是被其它司辰追打封印的大战,但是原本他不会感到不满、愤恨、悲伤,因为终焉之神凌驾于这些情绪之上。现在,堪称永恒的记忆里滴入了一滴异物,那便是辛赫利昂的神智和记忆,即便比例极小,但却比混沌昏暗思维要丰富多彩得多。

终于黑狮子还是获胜了,甚至是以极快的速度获胜了。他将残阳击败,像是捉住一只应激的猫一般远远击退,令对方溃散回日轮的样子,但是却显得虚浮飘渺,要不是最外侧纯白色的日冕在勉力维持太阳的形状,残阳甚至会被击落位格沦为一团火焰。

外围掠阵的使徒们有些不安,但是一路从六重历史之门潜伏过来的燃烧者都没有发话,他们也不好真的下场诱发悖论。他们的任务本来是负责战后加速世界重回正轨,现在却看着自己的父神被狠狠殴打......

性格跳脱的几位使徒还在开玩笑:“燃烧者在上!我们看到了这一幕,是不是要把我们灭口啊。”

“要灭口,回去那些观赛的一个也跑不掉。”

“说的也是。”

黑狮子歪着脑袋,偏过头,缓慢、仔细地看着整片大地,然后目光升高,环视了一圈满目疮痍的漫宿。

“我都做了什么?不......都是你们,一次又一次阻挠我的诞生,现在的终局,你们满意吗?”

拥有辛赫利昂全部记忆的黑狮子闭上眼,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也不愿意割舍自己新生的心智,恰似那棵倒生树一般。

“我居然会感到痛苦。”

“终焉不应该是这样的。”

“本来,我应该是一棵树,一证永证,自有永有,万劫不坏,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也无甚烦恼可言。”

“又或者,我应该是点茧中诞生的介壳种,破茧而出后离开,吮吸一个又一个世界。”

“我也可以灼烧世界直到一切如琉璃般剔透。”

“......再不济,也可以是一块墓碑,配上坟包,凄美而静默。”

“你们都背弃了自己的职责!!!还要阻挠我必然到来的降生!你们把世界当成什么了?把命运当成什么了?”

“唯独......不应该在此刻诞生。他们,他们......”

黑狮子抬手收拢了漫天星光,在他的掌心,奄奄一息的复生星辰们在他的注视下居然重拾了几分亮度。他目光哀戚,又指向大地。

“所有人都受了更多的苦。”

“......”

黑狮子情绪有些低落,而远处的残阳勉强凝聚出人形,他们相对,宛如镜像。转瞬间这种镜像就被残阳打破,而黑狮子无视了对方,只是双手放在胸前,慢慢合十。

心停跳,茧零落,铸止息,黯消散,衍褪去,引绷断,杯干涸,夜扩散,源浮现。

世界就此定格,博德吓了一跳,不过只定格了一瞬间,博德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不行......”有着辛赫利昂新貌的狮兽人终究没能将双手彻底合十,他看向无尽狂欢宴的方向,那里,他代替辛赫利昂睁开了眼,坐在宾客的席位,眼前是就差最后几口就能喝完的酒杯。

他的身侧是守墓人,似乎刚刚还在哼唱着什么,放在自己额头的肉垫尚有余温;对面席位上的,是彼此拥抱的巨树和渗血之杯;是一动不动的一小片残茧;是垂头丧气的铸炉;丝绒眼泪汪汪;三眼渡鸦不见踪影;神色古怪的纺车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看到了很新奇的东西。

就连司辰的宴会陷入凝固。

“果然,如果是辛赫利昂的话,他也不会接受这样的终局吧。”黑狮子抬手看了看掌心。

“莫罗佐老师恐怕会狠狠敲打自己最不成器的学生。不过话又说回来,守墓人收过几个学生?和密特拉比起来,辛赫利昂恐怕永远都是最不成器的那个吧?”他蹭了蹭守墓人放在他额头上的手。

“你也不会接受,对吧?”他看向被舔过一样光滑如镜的巨大餐盘,显然里面装过和人一样大的餐品,现在业已被吃得干干净净。

“密特拉。”

恍惚间,黑狮子好像看见自己的使徒对他微笑。终焉道途不会有使徒才对......道途?这又是......

命运是隶属于终焉的权柄,他看到了——

“哈哈哈哈......那就这样吧。”

世界重新开始运转,蠕虫被残阳的最后一击贯穿。

第六次蠕虫大战,终焉之神又一次落败,这一次,他死于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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