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盆里面要装满水,是为了第二天早操之后快速洗漱,冷的时候,牙膏和方块型的白毛巾是结冰的,牙膏挤不出来,毛巾拉不开。洗脸时,要用石头将盆里的那层冰敲开,才可以冼。出操回来就冼,一些人洗完脸,鼻子就因为寒冷刺激收缩而流鼻血,每个人呼出的气即刻变成一股白烟。
高强度的军事训练,让所有新兵都十分能吃,几乎是平时的双倍,伙食是一汤一菜,毫不夸张,能见到一块哪怕是肥肉也是件很意外的事。记得那时,以一个班一盆菜为单位,一班的刁昆坤略胖,跑步在全连倒数第一。吃饭时,一个装汤的大盆放在地上,盆里有两把勺子,分别由四个班排队使用,刁昆坤发现一块被炸干油的肉片在一个大盆里漂浮着,他眼晴射出饿狼般的眼神,此刻二班的山西兵马彪也发现那块肉片,目光贪婪而超级渴望,两个人同时用勺在盆里抢夺,刁昆坤好不容易用勺捞起,情急之下的马彪直接动手把肉片叼走,放在嘴里。刁昆坤用勺子敲打马彪的头,把棉帽打在汤盆里,两个人在食堂里打起来。有人不关心打架,看到前面的人不动,身体往前拱,由于惯性,排在最前面的彦亮的棉帽也落在汤里。然后就没人排队喝汤了。不可思议的是,一班长和二班长吃着自己的饭,兴奋得像看拳击比赛,一班长笑着,因为刁昆坤打架凶猛,二班长生着气在骂“熊兵”,他们两人是看谁的兵“干仗”厉害。炊事班长轮着张飞般的眼睛,说,来把两个“光板”分开。当然这次“战斗”,刁昆坤占了上风。下午队列打军体拳时,胡勇咧开长得不太整齐的牙齿笑着对全班的“光板”说:“刁德一(叼昆坤的绰号)今天表现不错,今天晚上在墙上发面小红旗表示一下,这才是老子的兵,要打出一班的威风。”这个变态的胡班长果然给刁昆坤面个小红旗。新兵连各个新兵的表现,就看小红旗的多少。那时候新兵班的胡班长很怪,有人给他洗裤叉可得红旗,军事训练先进的可得到红旗,谁家寄来东西被他分掉一半的给个红旗,家里给华荣邮200元钱来时被他霸占150元,他给了三面红旗,可华荣气得要揍他。那时候新兵三个月不允许外出,买东西只能到营里唯一一个服务社去,寄信由班长去寄,寄信免费,在信封上盖个三角型的“义务兵免费”就可以了。如果家里寄来钱物都由班长代取。
大概是1993年12月25日上完十大保密原则后,才允许新兵蛋子通信,王学十才向家里、好友、医院发出自己的新兵营通信番号及信箱,不允许写明确的地址,那时的新兵也不知道确切地址。但有一点可以公开,部队所在地区是江西省景德镇市。那时最让王学十痛苦的是,他一连发了三封信回家都不见回信,他怀疑是自己没有与家人商量就擅自从军,父亲生气才懒得回信,用无声来抗议。那时的王学十怀疑自己当兵是不是错了,同班的新兵们也说:“拿着工资还不干,跑到这里活受罪,虎落平阳被犬欺(指的是胡班长),你直接吃屎胀昏了,不值呀不值!谁敢说我们新兵有尊严!”当时的情况,非人般的训练和糟糕的伙食不算什么,最忍受不了的是体罚、打骂新兵,老兵的理论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才是钢铁军人,能忍方能治国平天下,打骂是一种人格修炼,你们以后就成才了,当兵三年要记牢,当兵三年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第一年埋头干,第二年抬头看,第三年向后看。说实话,新兵到第二个月的时候,许多人都想当逃兵,只是国法家规和故乡父老乡亲的的无数双期盼的眼神让他们坚持下来,这里不代表全军的新兵营,但在王学十那时期的那一个新兵营的新兵相聚在一起,讨论的一致结果是两个字:后悔。记得一个新兵专门论证一个话题:好男不当兵。他从十大方面说了理由,说得大家心灰意冷。
部队有个有趣现象,“老兵病多,新兵信多”。王学十也不例外,训练之外,通信就特别多。王学十终于收到来自地方医院的来信。
小王,你好:
来信收悉,祝贺你正式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分子,希望严格要求自己,为部队建设作出应有的贡献。在学习上要刻苦努力,了解党的基本知识,积极向党组织靠拢。
关于你的风险抵押金和活期存款,等你分到固定部队后再寄来,由劳资员暂时代你保存,请放心,一定会帮你办妥。
部队是个大熔炉,也是个大学校,生活虽然艰苦,但它锻炼一个人的毅力,能教会一个人独立生活的能力。只要能吃苦,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在春节即将到来之际,全院职工厂都很想念你,今年是你在部队的第一个革命化春节,我代表全院祝你春节快乐,学习进步!
山花化肥厂职工医院王书记1994年1月24日
新兵连的春节,是个不同寻常的春节,部队进入战备。所有的岗哨换上干部,营长亲自站岗,给新兵一个鼓舞。新兵过节终于吃到三菜一汤,王学十和大家是流着眼泪过的,当听到营外的鞭炮传来阵阵声响,大家没有心思看春晚,有的嚎啕大哭,有的默默流泪,有的茶饭不思。在营区,王学十带着几十个老乡朝向自己故乡的方向眺望,看那西南方山边的镰刀似的月亮,王学十一个人唱着:“当我躺在妈妈怀里的时候,常对着月亮甜甜地笑,它是我的好朋友,不管心里有多烦恼,只要月光照在我身上,心儿象白云飘啊飘,只要月光照在我身上,心儿像白云静静的飘呀飘。当我守在祖国边防线的时候,常对着月亮静静地瞧,它像妈妈的笑脸,不管你心里有多烦恼,只要月光照在我身上,心儿像白云飘啊飘,只要月光照在我身上,心儿像白云静静地飘呀飘,月亮我的月亮,请你夜夜陪伴我,月亮,我的月亮,请你夜夜陪伴我,一直到明早······”王学十唱着唱着就哭了,最后是哭唱,最后一句是撕心裂肺地说:“妈妈我想你,我对不起你和父亲,是我偷偷跑来当兵的。”没人知道,王学十自入伍到新兵连,写了三封家书,可到春节一封信都没收到,他哭得稀里哗啦,搞得所有人都哭了,他一遍又一遍带着大家唱,那些想家的新兵也走出会议室,听见有人唱这首歌,就脚步不由自主地朝这边走来,那些想家的人也跟着王学十唱《月亮之歌》,后来的后来,人越来越多,这引起站岗的营长和几位连长的注意,他们过来训斥道:“这首歌不要唱了,过年不能哭要高兴,要唱欢快的歌,谁领唱的?”
王学十站出来,敬一个军礼,大声说:“报告营长,是我,我叫王学十,请你指示!”
营长说:“再唱影响情绪的歌,明天给你处分。”
王学十回答道:“是!我们唱欢快的,祝营长春节快乐,万事如意,步步高升!”然后是一片掌声。王学十说:“我带大家唱《小芳》”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齐步走!”
大家开唱了:“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在回程之前的那个晚上,你和我来到小河旁。从没流过的泪水,随着小河淌,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帮我渡过那个年代,多少次我会回头看看走过的路,衷心祝福你善良的姑娘,多少次我回回头看看走过的路,你站在小河旁。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渡过那个年代,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渡过那个年代······”结果大家唱得比唱军歌还声情并茂。
营长说:“这首歌也不能唱,这些流行歌曲会动摇军心,让人不安心服役,啊,唱点军歌,比如······”这时曾在老山前线当过士兵的教导员走过来打断营长的话,他是政工干部,他笑着说:“营长,这儿我来帮你处理,保证你满意。”
营长走了,教导员给大家讲起自卫反击战及《月亮之歌》与后来的两山战斗,大家就安静下来,做政治思想工作的就不一样,态度与语言听起要亲切些。
王学十又收到来信。
学十:你好!
你的两次来信来信我都收到,看后获悉你的情况。我非常高兴,同时也为你福运升展起步而高兴。
本来早就该给你回信的,由于我工作繁忙,加之春节前后的琐事多,所以回信是写好后未发出,真很对不起,请鉴谅。
学十,自你走后,我们医院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就像以前我给你说的一样,“这里的山好,水好,医院环境好,就是他妈的人不好。”一句话说完,在改革开放的今天,大多数的朱元市的人胆子小,“红眼病人”多,这些情况你是清楚的。根据这种情况,可想而知的结局,他们那些当事人就阻碍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发展,故然像我们这种医院是不会有新的变化和其他的发展的。根据我不成熟的看法,你应该刻苦训练努力抓紧时间学习业务,学科学,尊敬领导,团结同志,争取早日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合格的人民解放军战士。严格用我军的宗旨、条例、条令要求自己,做到整齐划一。学到更多为人民服务的真正本事,为搞好经济建设,为人民军队做出你应该做的贡献。我的训话多了,请鉴谅。好了,时间关系,下次再谈。祝学习进步,万事如意。
职工医院中医科马兄:老鬼
1994年2月21日
学十兄弟,你好:
提起笔来给你回信心里只觉得十分的惭愧,接连收到了你的三封信了,可一直迟迟未给你回信,心里真是不好意思。本来早就打算给你回信了,但是从你第一封信中得知你在江西景德镇的时间可能不太长,我怕信寄到时,你已经不在那个地方了。因此迟迟未给你写信,其二,因为这段时间为情所困,结肠炎发了,身体很不舒服,整天头昏脑胀的,很难静下心来给你写信,因此现在才迟迟提起笔。望兄弟你能谅解。
兄弟,你走后,我像一只离群的孤雁盘旋在故乡的山水之间,少了往日与你相处时的欢笑嘻骂,少了往昔与你那份默契理解,常常心里空荡荡的,我真后悔当初我为什么要那么热烈地支持你去当兵,还以为你是一只雄鹰脱离凡世的嚣喧,去寻找搏击长空的力量,还以为你投身那片橄榄绿,去沸腾你的青春,燃烧你的热血,是你执着最神圣的选择。可是看了你的第二封信,我真的后悔了,想当初我们是太单纯太天真了一点,不过,我以为不管我们选择了什么征途,我们便义无反顾地朝前走下去,生活中什么样的滋味都尝尝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说来你也不信,这段时间我突然悟出一个貌似荒谬的道理,我认为生活中所遇到的事根本就没有坏事,坏事可以变好事,关键是看我们的悟性如何。兄弟,从你第二封信得知,军队里老兵打新兵事件的现象很严重,看了以后我很失望。本来我打算为你,为你的军营生活写一篇热情洋溢的散文诗,不过我想等几天我还是要为你写一篇的。因为我始终觉得你的选择没错,只是不知道兄弟你在军营里是否真的能继续深造你的医学,我可不希望荒废了你三年的美妙时光。
兄弟,我真希望三年的时间如同白驹过隙,眨眼而过,那时我们又可以欢乐地待在一起,我一直都认为你选择军营生活,最主要的是锻炼你的自信与乐观,并不是去捞什么政治资本。当然,捞点政治资本,党员什么的,也证明你的能力。我一直都期待着你当完三年兵后,仍然回到山花化肥厂来,在这个经济飞速发展的时代,让我们携手共同想办法去挣钱。
兄弟,在你走前你交待我的事我也很圆满为你完成了。在你的老大哥马老鬼结婚(老鬼二婚)那一天,我将你的两佰元钱用红纸包好,写上你的名字,并写上两句祝福词,交给了马老鬼并向他作了说明。你的父亲来拿包裹,该拿的也拿了,只是不小心把赵小娥送给我的相册也连同你的箱子一起拿走了。你写信叫他们帮我好好保管,以后有时间我去取。
兄弟如果在那儿缺少钱花,来信告诉我一声,别委屈自己,我打算以后,把自己每月的奖金存起来,然后购买名贵药材种子,好好的种他一亩地,天天存钱,一年还存不起一台彩电钱,真他妈不过瘾,真盼着你早日回来,咱哥俩好好去发财,去挣钱。
这封信就写到这里吧!以后我会时常写信给你的。祝:一帆风顺
兄:老农1994年2月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