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
黑云密布,沉沉的压在地平线上。
一到春季,天气便开始变化无常,刚刚还是晴天明朗,现在还未到傍晚,天色便开始阴沉下来,就像酝酿着什么狂风烈雨似的,黑压压得沉闷的令人烦躁不安。
气象台播报说A市即将迎来一场大暴雨。
俞霜白透过医院玻璃向外望去,镜片反射金属光泽,镜片下的眼神冰冷漠然。
他就像是个机器,没日没夜地工作着。他选择了自我放逐,假装自己和这些人间没有任何感情,剥离开他自己的情绪,像个旁观者般看人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
他摘下眼镜,闭上眼,用手揉捏鼻梁,试图缓解眼球的酸涩。
疲惫就像个幽灵一样如影随形,成日里和死神拉扯,与残缺病变的躯体打着交道,让他的时间与空间被无限压缩,变得一成不变,尽失颜色。
生活也像是被什么给渐渐腐蚀了般,终于腐烂崩坏,变得无趣得很。
明明这样的生活一直都是他想要的不是吗?可为什么到头来感到无趣疲倦的人也是他?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惊雷炸响。
暴雨将至。
到了下班点,他脱下白大褂走出了门。
路过的护士甜甜地打招呼,他嘴角勾起完美无缺的微笑,仍是人们眼中的“白衣天使俞医生”。
可他内心的腐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经过院前的草坪,一个白色的身影攫取住了他的视线,他目光微闪,半跪在草丛里寻找着。
露水打湿他的白色衬衫,泥泞染上他的白色运动鞋,但他毫不在乎。
“咪,咪咪——”
左找右寻,却怎么也看不到那个白色身影。忆起那个只有几个月大的瘦小猫咪,还有那双湿漉漉的眼,他想他一定要找到。
“喵——”
他猛地抬头,一只毛上沾了泥的小猫,瞪着它那天蓝色的眼睛看着他,仿佛不明白这个奇怪的人类为什么跪在那里。
俞霜白露出一笑,慢慢伸出手靠近,以示自己的和善。
只是那猫在他刚动作的时候便跑走了。
俞霜白也不气馁,快步追上。
既然是他看上的东西,怎么也不能让它逃走。
待追上那猫,他才发现他竟不知不觉的走进了那个混乱区那个城市里,最混乱最丑恶的阴暗角落。
在这里,罪恶在黑暗中滋生,恶意在绝境里肆意横行。
那跑着的猫仿佛也知道自己闯入了不该闯的地方,任由俞霜白将它抱在怀里。
“这下可麻烦了。”
俞霜白低头看着怀中的小白猫,用手轻抚它的头,猫被他撸的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他不欲作多停留,抬脚便准备向小巷外面走。
“哟,小弟弟一个人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四周暗处的小混混围了上来,领头的小混混用贪婪的目光上下打量眼前的青年,见他身上穿的得体,人又生得俊俏,打定这人一定是头肥羊,准备狠宰一顿。
俞霜白皱眉,他不是没想过最坏的结果,但是没想到还真给他碰上了。
“钱给你,你放我走。”他冷淡的说。
领头混混见这人冷静从容,气笑了。他平生最恨别人对他发号施令,更别提眼前的人看着还像个弱鸡。
“别tm废话,杀了你,钱照样是我们的。”混混们听到这话,一拥而上。
俞霜白也知道他自己不善打架,但也不是不会,毕竟他这几年闲来无事,也有去报几个散打班。
他微弯下身轻放小猫,捏起拳头便想冲上。
“哐当—— ”
冲到他面前的一个小混混突得被砸飞,定睛一看,是个垃圾桶,那垃圾桶在这人冲来的时候正巧打在这人身上,将人砸倒。
可,这垃圾桶又是从哪来的?
还未等他想明白,又一个小混混冲了上来
这回应该不会再有垃圾桶了吧。
他握起拳又准备接上。
“哐当——”
小混混又被打飞。
“……”
这年头,垃圾桶都这么好踢飞了吗?
“谁?哪个龟孙干的?娘的,快出来,不然……”
“不然干什么?”小混混头子话还没讲完,便被一道慵懒的声音打断。
一个青年自巷里走出,慵懒的声线低醇好听,如同大提琴的低声吟唱,似
俞霜白定定地盯着走出来的青年,这男人一手抓着皮外套一手夹着烟。
白皙好看的手夹着烟,着唇上吸了口,吐出个烟圈,烟雾朦胧他的脸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俞霜白喉结滚动了下,莫明觉着干燥。
“林,林哥……\"小混混头子谁都不怵,就怵他林醉。
人要想在这块地方混,一定不能得罪他林醉,在这块地方,林醉便是霸王,便是这里的规矩。
“欺负居民,嗯?”林醉闲散地吞吐烟雾,眯着眼觑着他,只是居高临下,似乎眼中没有混混这个人。
“哪,哪能呢?”混混头子被人气势压得几近喘不过气来。
他的牙齿止不住颤抖,两腿像弹棉花似地不住打颤,浑身颤栗地哆嗦。
“对啊,对啊,林哥,我们跟这小子闹着玩的……”其他混混插嘴附和道。
“有你话吗?”混混头子一瞪,小弟悻悻地缩了缩脑袋,没敢接话。
俞霜白边乎讽刺地看着这一幕,觉得有句话说得很对,这些欺软怕硬的阴沟里的蛆虫,只是些会抽刀向更弱者的懦夫,惧强却欺弱。
这场暴雨终于如约而至,试图冲刷掉人世间的一切污脏,但却怎么也冲刷不去这人心的丑恶,无论它怎样地反复冲洗,阴暗究在角落里放肆张狂,怎么也洗不去。
“滚。”林醉不耐烦地说,他可没心情在这看弱者欺负弱者。
只不过这群人正好闯进了他的领地,他一点也不想脏了他的地。
“哎,哎,好的林哥,小的这就带人滚,这就滚。”混混头子点头哈腰,心中不虞却不敢有动作,他恶狠狠地瞪着俞霜白,这个让他如此丢脸的罪魁祸首。
“算你好运小子,别让我再看到你!这次看在林哥的面上放你一马,下次你可没这么好命了。”小混混跟路过俞霜白,狠狠用肩撞他,低声恶道。
俞霜白看混混撞向自己,借势摔倒在地。
“啧,有完没完。”林醉实在恼火,上前揪着混混后腰,用力一脚将人踹得一个踉跄。
混混被踢得一脸懵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刚发生了什么,站稳脚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小子跌坐在了泥水里,明明他刚刚没用很大的力啊。
“喂,起得来不?”林醉伸手。
俞霜白扬起脸露出一笑,他得逞了,他在猜,猜男人是否会对弱者伸手,也在赌他是否能引起他的注意。
他猜对了。
雨水从林醉发梢尖滑下,滴落在他的脸上。
俞霜白看着还在咫尺的脸,觉得世界忽地充满了色彩,那双眼直直地看着他,仿佛望进了他的心里,让他冰冻已久的心跟着躁动。
一滴一滴,一滴,打在他心间,滴落不同的色彩。
既迷人又危险,让他止不住靠近。
他不禁伸出手,想触碰眼前的人。
林醉拉着他手,借力将他拉起,见他盯着自己出神,拿手晃了晃。
“啊,抱歉,走神了!”俞霜白又笑了笑,隐去眼下的情绪。
林醉没看到镜片后那双凤眸中晦暗沉沉,仿若深海的漩涡,又似滚烫的烈焰,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见人没事,他转身便准备离去。
“那个,请问您知道怎么出去吗?我……我好像迷路了。”
声音如玉石碰撞,湿润又不失礼貌,语气中又透着几丝不好意思,令人不忍拒绝。
林醉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
那双湿漉漉的眼里满是诚挚,清澈地令像是夏日里反射阳光的泉水,闪闪发光。
“跟着。”
俞霜白亦步亦趋地跟着眼前的男人,不想被落下,不想被抛下。
他知道眼前的男人绝不是因为自己有多特殊才帮助自己的,忆知起早上警方要清扫混乱区的宣告,他想,他只不过是怕自己在这里出事,引起什么麻烦罢了。
他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只是觉着滚烫的心绪无法掩盖,可临到了嘴边却又复杂地无法宣之于口。
送人到巷口,林醉站定,前方是匆匆而行的人流,喧闹繁华的城市吵吵嚷嚷,城市夜间广告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不想探究青年为什么会走到这边来,他只知道他们不是属于一个世界的人,世上本就没有不散的宴席,就算他救了他,可当他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后,恐怕也会惊恐地逃离。
“到了。”他转头,黑发顺柔顺地贴着他的脸,阴影下俞霜白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走吧,下次可别再迷路到这来了。”青年猛地抬脸,深邃黑沉的眸直击俞霜白的灵魂深处,就仿佛望进了他的心底,将他剖析地明明白白。
“滴答,滴答……”雨依旧在下,但似乎挟了什么春季的甜味。
俞霜白说不出这是什么滋味,这种心悸的感觉,令他沉心脏仿佛就要跳出胸膛,去让男人看看,让他看看他的热烈。
他不知道他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如何洗完澡躺在床上的。
那双黑眸时时浮现他的脑海,铭心刻骨。如附骨之蛆般让他辗转难眠。
想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是远远一面也好。
清晨的日光沐进整间房。
俞霜白一夜未眠,生活仿佛又重回正轨,却又仿佛什么都变了。
穿上白大褂,坐进就诊室,他还是那个温文尔雅俞医生。
世界仍间转动,时光缓缓前移,他与林醉像是两条平行线再没相交过,似乎当初的相遇就像个梦境。
不过那一瞬的一束光确实射入他心间,照亮了他的整个春天。
他自认为看破红尘,对社会对他人漠然处之,每天得过且过,浑浑噩噩,可真当世间美好走进了他的世界,他又忽然觉得他找到那个值得追逐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