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日日打得小心翼翼。
若回得轻了,她会叉着腰怒气冲冲地叫嚷要换个陪练,若回得重了,她则会将枪扔在地上,整日闷闷不乐。他摸索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能“输得正好”的方法。
就这样,他陪着她,一直到了可以出嫁的十七岁。
那大概是他唯一赢了她的一次。
那日,他听到了婉儿执意要嫁去江陵,被关在府里,不能出门。
他听后,半是担忧,半是喜悦,兴冲冲地去找她。
正憋了一肚子火的婉儿,见他来了,开心极了,拉着他就要去比试解闷。
他自然一口答应,天真地以为他的机会来了。
谁知,婉儿三句不离叶禄。
“我烦闷了还有你陪我过招,也不知他现下如何?”
“你说他会不会来京师找我?”
……
婉儿一连串的“叶禄”像一把把锋利的刀,每一刀都直接捅在了他的心窝里。
他平生第一次有了失控的感觉,心中塞满了对叶禄的愤恨。
婉儿的脸仍近在眼前,可他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那一刻的他,只想将她占有。
欲望与理智不断交锋,如一团烈火,在胸腔内四处乱窜。
终于,他将心中的热烈一股脑地甩了出去,那一剑仿佛注满了怒气。
可他战胜了自己的心魔,却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力道。
他的宝剑径直刺透了婉儿手里的长枪。
“当啷”两声,被劈成两半的长枪接连落地。
两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下一秒,婉儿气红的脸如喷火的辣椒,眼眶里也含着泪,她奋力地推开他,甩下句“连你也欺负我!”便负气跑开了。
当时的他想去追,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因为在他心中他配不上婉儿。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是年少的他,最后一次与婉儿交手。
他这一赢便赢了二十年。
而他心中挥之不去的婉儿,最终却嫁给了他认为更配不上婉儿的叶禄。
咳咳咳——
一阵小风吹过,婉儿嗓子发紧,轻咳了几声。
齐木也从回忆中瞬间被拉了回来。
他小心翼翼地跳下屋檐,隔着窗子望了望。
南红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这里,婉儿闭着眼,仍执着地靠在床边,衣衫单薄。
齐木望着疲累的婉儿,和她鬓边几根跳出来的银发,对叶禄的不满便又新添了几分。
叶禄,你就是这么待她的?
看来,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齐木的眼眸如雄鹰,瞬间便笼罩上了一层暗色。
下一瞬,素衣清雅的男子一跃而上,轻踏着瓦片飞掠离去。
而靠在床头的婉儿,慢慢发出了均匀轻微的呼吸声。
她房间的所有窗子,都已被仔细地掩实。
—
花船上。
齐木从窗口悄悄跃进房间,他刚想去点亮烛火。
“你终于回来了!”
话音刚落,屋内的烛台便被点亮。
金丝铠甲在暗光中显得格外耀眼,有种岁月沉淀过的光泽。
李思端着烛台缓缓站了起来:“你去哪了?”
见是李思,齐木心中一沉,失望的情绪很快便涌了上来。
其实白天,他听到了倾城他们对李思说的话。他没有进去打扰,只是因为他想知道,他跟随了李思这么多年,到底他能否信他几分。
可如今李思在此出现,就已经让他心里凉了一大截。
此刻的他,心中只有不悦,他强硬地越过了同样不悦的李思,没有说一句话。
李思抓住他的手臂:“我问你,你去哪了?”
齐木冷哼一声,缓缓地扭过头看着李思:“少将军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么?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呢?”
一句赌气的回答,却让李思差点踉跄着倒在地上。
“你说什么?水木堂的事难道真的是你做的?”李思眼中满是不解和心痛,抓着齐木的手也更加用力了些,“你可是为了倾城说的那印章?又是慕容昭的任务,对么?”
“你是不是疯了?咱们来京师只对付叶家,保住将军的性命便好了!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慕容昭勾结作恶?”
齐木面无表情地继续盯着李思的脸,没有多说一句解释。
沉默片刻后,他心中积攒多年的怒气全都倾泻而出。
“作恶?少将军不会不知道,齐木手中的冤魂可多得是呢!”
“在西洲,若没有我绑走了当地的豪绅,你的万和票号哪有机会打入当地商会?”
“还有那些难民,你以为真的有那么多难民买你的帐么?那都是我花钱请来做戏的!”
“每一次只要是你想做的买卖,都能恰好有靠谱的同行找来万和票号赊银,你不会真的以为有这么巧的事吧?”
齐木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狠狠地在桌上砸了一拳:“你以为,你可以如此安心地做生意,是为何?”
“若没有我把恶全做了,就凭你往日微薄的面子和糟烂的人缘,就连让跟随你的将士们吃上饭都难!更不要谈发家致富了!”
“你如今却还言之凿凿地指责起我作恶了?真是天大的笑话!”
李思眼眸低沉,心中的痛难以言说。
齐木说的那些,他都知道。
他不但心中清明如镜,还是亲眼看着齐木一步步从小恶走向最不可恕的。
只是,他知道齐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他的名声。为了让那些跟随他冲动离开军营的将士们,不被辜负。让他们觉得跟着李思就是正确的选择。
多年来,他贪恋着将士们对他无条件的信任与崇拜。
他是这世间,最没资格指责齐木的人。
可如今的他,却后悔了。
当他看到倾成为了与自己无关的几户人家能保住宅子,多次奔走相告,甚至不惜自己出钱赔付违约金。
当他在万宝阁,看到叶家牙郎们为西市所有商户们制作的那花灯,在眼前走过。
当他在孔家庄,看到倾城为了这不赚钱的生意,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
他才真的发现自己已经在歧路上走得太远太远了。
“齐木,我永远都记得你刚被派到我身边时,你我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那时的你,外表文弱如书生,眼中却有藏不住的野心。你我第一次见面打了一架,后来的考核,你次次拔得头筹。”
“最后却还是我,成了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