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半下午,天边染上了铁锈色的火烧云。沿着基地内简单铺设的水泥路,苏陌一行人绕过堆放着防护物资的货架区,来到板房区域。
这里是医疗与技术人员的临时住宿区。板房虽简陋,但布置得相对整洁。每排六间,每间门口都挂着编号与住户信息。
带路的基地协调员边走边说:“孙院士,您住在3号单间,有独立洗手间和书桌,是我们目前条件最好的房间之一,您的学生苏陌,安排在5号女住集体房,目前里面有无国界医生组织的三位医生,法国核工程小组的一名学生,还有今天和你们一起来的那两个叫做周清李灿的军方人员。”
苏陌点点头,笑着应了句:“没关系,我随便睡哪儿都行。”
孙璐这种级别的肯定是要配备书桌自己一间的,毕竟要写报告和计划。
孙璐回头看了苏陌一眼,语气不动声色却带了点关切:“要是不习惯的话,晚上洗澡带着你的朋友上我这里来洗,记得早点,基地的热水是定时供应的。”
“知道了老师,”苏陌拉了拉背包带,眼神带着点疲倦却依然轻快。
协调员在孙璐房门前停下,将钥匙递给她,“您的房间已经打扫过了,有问题可以联系值班的士兵。”
孙璐接过钥匙,和苏陌点头道:“我先整理资料,晚点基地食堂见。”
苏陌比了个ok的手势。
等孙璐关上门,苏陌才转身,继续跟着协调员朝另一栋板房走去。夕阳把她的身影拉得细长,空气中弥漫着一点焦土与铁锈混杂的气息。
“今晚你会见到几个未来的室友,”协调员边走边补充,“她们人都不错,只是工作强度大,可能没那么爱说话。”
“没关系,我也不是很吵的那种人。”
“嗯,你这模样,进来几天,估计房里又会多几个偷偷关注你的人。”
苏陌失笑,摇摇头没说话。
协调员在5号房门口停下,礼貌地笑了笑:这是钥匙,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晚上六点半开饭,食堂就在前面那栋蓝顶板房。”
“好,谢谢。”苏陌点头。
协调员离开后,苏陌抬手推门而入。
房间里没开灯,仅靠窗外余晖透进来,勾勒出屋内简洁的轮廓。八张床整齐排列,两边各四张床,配套的金属柜一字排开,床单是洗得发白的军绿,被褥叠得方方正正,靠墙一侧还有一个挂着备用水壶和急救包的置物架。
屋子最里面的一张床边,一个身影正半蹲着铺床,穿着短袖作训服,乌黑的短发干净利落。听见开门声,那人抬起头来,是周清。
她的眼神一亮,飞快站起身,“你来了?”
“嗯。”苏陌把背包放到分配给自己的那张空床上,抬眼扫了一圈宿舍。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床垫比她想象中厚一点,墙边还接了个带有电风扇的插排,显然是有人提前装好的,“这里的比我预想的好不少,至少有窗帘和独立插座。”
周清嘴角勾起,“确实,我把这里的照片给陈队长发过去的时候他们羡慕的要命。”
“人数少住宿条件也会好啊,”苏陌感慨一下看向屋里几张空床,“她们都还没回来?”
“刚刚来了一个漂亮的金发洋妞,拿了一点东西就走了,我英语不好,她中文不好,只知道她叫玛丽,不过人倒是挺热情的。”
“她是一个法国教授的学生,”苏陌拎起背包坐到床沿,一边脱下外套,一边目光在屋子里缓缓扫过,目光柔和下来。
虽然身在动荡的战地,但这一刻,气中带着落日的余温,房间也安静得像某种临时但真实的“家”。
周清忽然轻声问:“你老师住单间吧?”
“嗯,就在对面,”苏陌朝门外指了指,“有洗手间,还有书桌,羡慕吧。”
周清笑了声没说话,低头继续摆弄她的床铺,只是耳尖染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红。
羡慕吗?应该是有一点的,但如果让周清选择的话,她肯定会选择和苏陌住在一起。
“话说,你的枪呢?”苏陌突然发问。
“枪?”周清愣了一下,“生活区不许带,进来前在器械交接点存了,这基地规矩挺细的。”
苏陌坐在床沿点点头,移开目光,一只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那片火烧云此刻正渐渐黯淡下去,余晖与铁锈混合的气味萦绕在鼻间,像是白昼与夜的交接之时,无言的预兆。
苏陌突然起身,顺手将背包往床角一放:“我出去走走散散心,一会儿就回来。”
周清一怔,手中动作顿住,立刻放下东西拿起外套:“我陪你。”
“不用,”苏陌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我想一个人转转。”
“可是……”
苏陌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了点打趣的意味:“你是不是打算以后连我洗澡都陪着?”
苏陌走近一步,伸手揉了揉周清的头发,又顺了顺她耳边有点乱的鬓角,“乖啊,我就转一圈,一会就回来了。”
周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咽回了想说的话,看着苏陌笑着挥挥手,轻快地转身走进了渐暗的夕光里。
周清原地小声嘟囔,“洗澡真的能陪着吗.......”
.......
苏陌沿着基地南侧绕行,脚步踩在铺设不平的石板和浮土上,风卷着焦土味道拂过衣摆。前方,是一片围起的区域,铁丝网锈迹斑斑,隔出了另一个世界。
那是难民营地。
苏陌站在铁丝网外,没有走近太多,却已能看清里面的情形。
营地里的帐篷多半是旧帆布搭建,颜色泛灰,像是褪色的布幔。地上有积水,混着泥,踩出一道道深褐色的脚印。
一群小孩站在泥地里呆愣愣的看着苏陌,瘦得像一阵风能吹倒,脚上多是光着的或穿着不合脚的破鞋,脸上脏兮兮的,神情木然。
有人在洗衣,有人在排队领水,大塑料桶接水的声音和小孩咳嗽声交错着,还有人用破木箱烧水,一股呛鼻的酸味远远传过来。
一位母亲蹲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毫无动静的孩子,动作近乎僵硬,像在等待,又像不愿承认什么。她的身后,是一排坐着的男人,有人看着苏陌的方向,但眼神并不聚焦,只是像望着某个不存在的远方。
没有喊叫,没有嘈杂,也没有哭声。只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麻木。
苏陌静静地站着,目光在一张张面孔间掠过。
她看到了骨瘦如柴的老人,看到了一个胳膊包扎着纱布的男孩正默默咀嚼一块不知道哪里来的饼干,饼干很硬,他的牙却还没长全,还看到有人在帐篷角落画着什么,是一棵树,线条歪歪扭扭,却很认真。
苏陌没再往前走,眼神沉下去,像是压住了些什么。
隐约的叫喊、吵闹、哭声、士兵维持秩序的呵斥、医生急切的吆喝,在这片营地里回荡,杂乱而刺耳,如针如锥,钻进苏陌的耳朵。
直到耳边的风铃轻轻晃动,那是不知道是谁挂在铁丝网上的,风一吹就响,声音清脆而轻微,像失衡世界里短暂响起的一点正常的声音。
苏陌这才缓过神,站直身子。
她背后,板房区远远亮起了灯光,黄橙色的暖光映出整洁轮廓,像是另一个尚未塌陷的世界。
而苏陌所站的地方,脚下是灰土,空气里混着血腥与铁锈,天光已褪成冷色。
苏陌收回目光,转身,向医疗区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