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乔婉娩猛地后退两步，双手捂着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她与李相夷相识多年，从他少年仗剑到执掌四顾门，他的骄傲、守信与赤诚，她比谁都清楚。那样的人，绝不会背着她在外有了妻室，更不会有这么大的孩子。
可她又忍不住仔细打量那男孩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微微上挑的眼尾，连说话时不自觉扬起的下巴，都带着几分年李相夷的影子。
“大人都是这样吗？我说了你又不信，却偏偏还要问。”男孩晃了晃腿，语气里带着几分孩童的狡黠。
他身旁的粉衣女孩跟着咯咯笑，声音脆得像银铃，说出的话却像个小大人一样：“你叫他们怎么信呀？一盘糕点就那么点，你要把整盘都端走，连渣都不给别人留，别人自然要找理由反驳。这位穿紫衣服的叔叔，都已经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了，怎么会愿意拱手让给你？”
男孩像是恍然大悟，拍了拍手，从墙头站起身。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金边，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娘说了，这江湖就是谁的拳头硬，谁就说了算。我爹武功天下第一，所以这四顾门，这江湖，都听我爹的！”
他那清澈的眼睛扫过阶下众人，语气天真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那是不是只要我打败你们，这里就是我说了算？”
“狂妄！”肖紫衿终于按捺不住，厉声喝道。这孩子的语气、神态，像极了当年李相夷站在四顾门台阶上发号施令的模样，那种天生的傲气，让他既嫉妒又恼怒。他打不过李相夷，难道还赢不了一个八岁稚童？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破军剑，寒光一闪，剑尖直指墙头。可他忘了，敢在四顾门撒野的孩子，怎会毫无倚仗？
他们的动作比肖紫衿更快。
“小痋！”
“小金！”
两只业火痋猛地睁开眼睛，同时振翅，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如潮水般冲着肖紫衿而去。
肖紫衿只觉得双腿一软，脑袋一痛，整个人就恍惚了起来，不知今夕是何年。
“紫衿！”乔婉娩惊呼着扑过去，却看到肖紫衿的七窍里缓缓流出鲜红的血液，顺着脸颊滴在青石板上，触目惊心。可肖紫衿却像感觉不到疼痛，眼神空洞，满脸茫然。
阶下的四顾门弟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虽不是业火痋的主要目标，却也被那股威压震得浑身发软，不少人瘫坐在地上，手里的兵器掉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有人想抬头看墙头上的孩童，却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
乔婉娩既担心肖紫衿，又被业火痋压制得动弹不得，只能焦急呼唤道：“紫衿！你快醒醒……”
墙头上的男孩无视底下的混乱，他正跟旁边的小女孩大眼瞪小眼，好似突然出现了不能理解的事情一样。
“我娘说，业火痋是独一无二的宝贝。除了我手上这只‘小痋’，江湖上再没有第二只。”
男孩伸手指了指停在自己肩头的业火痋，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那只黑金色的虫子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轻轻振了振翅膀，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女孩歪着头，脸上依旧挂着无辜的笑，伸手摸了摸停在自己发间的另一只业火痋，声音清脆。
“好巧，我娘也这么说。这只叫‘小金’，是我娘特意留给我的，说全天下就这么一只，能护我平安。小哥哥，你家的小痋跟我家小金好像啊。”
她话音刚落，男孩肩头的“小痋”突然飞起来，绕着女孩发间的“小金”转了两圈，两只业火痋对视片刻，竟同时发出了轻柔的“嗡嗡”声，像是在打招呼。
除了他们两个，四顾门中的其他人都捂着耳朵，发出痛苦的低吼，“不要，不要再动了啊……”
小男孩面无表情：“你娘叫什么名字？”业火痋不是普通的痋虫，一般人得了它，也不可能让它完全听命行事。
可对方手里的痋虫分明已经认主，就跟自己的小痋一样，能保护主人不受业火痋的影响。
他原本以为，这女孩只是路上偶遇的孤女，穿着精致却独自一人，便想着带她回四顾门，让门里的人帮忙找找她的家人。
可如今看来，事情远没这么简单。四顾门不是他记忆里的模样，连随手捡到的小姑娘，都带着与自己一样的“独一无二”的宝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孩听到他的问题，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狡黠，她笑眯眯地说：“娘就是娘呀，我怎么会知道娘的名字？娘从来没跟我说过。
“不可能。”男孩不为所动，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你总听过别人叫她的名字吧？比如你爹，或者你娘的朋友，总会有人喊她的名字。”
小女孩故作乖巧地点了点头：“我爹叫我娘，清清。”
“我娘叫桃清。”男孩脱口而出，目光紧紧盯着女孩的脸，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端倪。
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又觉得太过荒唐，难道这女孩的娘，与自己的娘是同一个人？可娘明明只有他一个孩子，从未提过还有其他儿女。
女孩听到“桃清”两个字，眼睛突然亮了一下，随即又垂下眼睑：“我娘好像也叫这个名字呢。”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男孩，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好似有几分莫名的遗憾，“可惜呀，我爹不叫李相夷。”
不然的话，四顾门这盘‘糕点’，她也能伸手摸上一块，不用跟着刚认识的小哥哥蹭热闹了。
不过这江湖可真有意思，小姑娘晃了晃脑袋，头上系着的小铃铛叮当作响。抢地盘这样好玩的游戏都被她遇上了，难怪哥哥宁可离家出走，也要出去闯荡江湖。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女孩突然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语气轻快地岔开了话题：“哎呀，不说这个啦。底下的人好像快缓过来了，小哥哥，你要怎么做？”
墙头上的男孩撇了撇嘴，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底下的人那里，他迎着阶下众人的目光，笑得张扬又放肆。方才业火痋的威压还未完全散去，阶下不少人仍捂着胸口喘气，他这副得意模样，倒让气氛多了几分微妙的紧张。
“现在，你们觉得，我有资格插手四顾门的事了吗？”男孩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
台阶上，一个刚缓过劲的年轻弟子忍不住嘟囔：“你胜之不武！靠毒虫威慑算什么本事？”
这话一出，立刻有几人附和，却更多的人沉默着，目光里满是期待。若这孩子真是门主的儿子，哪怕手段特殊，能稳住四顾门也是好的。
果然，片刻后，一个年长的弟子往前站了一步，对着墙头拱手道：“小兄弟，并非我等不信你，只是此事关乎四顾门存亡，容不得半分差错。你若真能证明你是门主的孩子，我等自然愿听你调遣，可你总得给我们一个信服的理由。”
男孩闻言，顿时皱起了眉，伸手抓了抓头发，一脸苦恼。他爹娘可没教过怎么证明“自己是自己爹的儿子”啊！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女孩，想要求助，可女孩却飞快地别过头，假装看远处的云彩，显然是不想掺和这事。
男孩撇了撇嘴，指尖无意识地摸了摸肩头的“小痋”。要不，再让“小痋”和“小金”出手一次？打到他们服为止，这样就不用证明了。
他这细微的动作，却被阶下众人看得一清二楚。方才被业火痋威压震慑的滋味还在心头，不少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摆手：“别！小兄弟有话好好说，我们再商量商量，不用动……不用动那虫子！”
开玩笑，再被那无形的威压压一次，他们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哪还敢再试一次？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的声音突然从四顾门的大门方向传来，穿透了所有喧嚣，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两位小朋友来四顾门做客，是四顾门的荣幸，哪有让你们在墙头上待着的道理？不如就由我亲自招待，如何？”
众人猛地回头，只见大门处，他们苦寻无果的门主正缓步走来。他身姿挺拔，虽脸色还有几分苍白，却难掩眼底的锐气。
“门……门主？！”有人失声惊呼，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是门主！真的是门主回来了！”
“我没看错吧？门主还活着！”
四顾门瞬间炸开了锅，原本垂头丧气的弟子们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想要围了上去，脸上满是惊喜与激动。
乔婉娩丢下神志不清的肖紫衿，看到那道身影时，泪水瞬间决堤，嘴唇颤抖着，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相夷……”
可李相夷却像是没看到众人的反应，目光越过人群，径直落在墙头上的两个孩子身上，语气平静：“来者是客，两位小友，可以下来了吗？”
他被云彼丘下了碧茶之毒，好不容易回了四顾门又被肖紫衿背刺，想要解散他的四顾门，还听到了受伤弟子的抱怨，看到了乔婉娩的不幸福。
身心俱疲的李相夷原本想要一走了之，可看着这群被两个小童就逼迫得惊慌失措的门人，他只能无奈地站出来收拾烂摊子。
男孩站在墙头跟李相夷对视片刻，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底下这个人，跟他爹长得很像，却不是他爹。
“你是李相夷？”
李相夷站在阶下，目光平静地望着他，缓缓点头：“我是李相夷。”他能看出男孩眼底的疑惑与失落，却不明白这情绪从何而来。若这孩子真是冲着“李相夷”来的，为何见了他，反而露出这般模样？
男孩沉默了。片刻后，他突然瘪了瘪嘴，晶莹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了下来，顺着脸颊滴在墙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李相夷：“……”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茫然。自己看起来很吓人？虽因为重伤，脸色苍白了一些，但也不至于能吓哭小孩吧？
一旁的粉衣女孩瞪大了眼睛，伸手碰了碰男孩的胳膊，声音清脆：“你哭什么呀？就算这个李相夷不是你爹，那我们再去找下一个就是了。天下间重名的人多着呢，说不定下一个就是对的了！”她歪着头，一脸不解，似乎觉得男孩的眼泪来得毫无道理。
男孩抹了一把脸，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越擦越多。他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低声道：“不一样的……我爹就是李相夷。”可这个李相夷不是他爹“……我要我爹，我要我娘……呜呜……”
李相夷站在下方，原本紧绷的戒备心渐渐松了些。他本以为这孩子是有人故意派来搅局的，可看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完整的模样，倒像是个真的找不到爹娘的孩子。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原来只是个会因为找不到亲人而哭鼻子的小家伙。
李相夷对着墙头上的两个孩子道：“不管我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总在墙头上待着也不是办法。我帮你找你的爹娘，可好？”
他语气温和，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毕竟是两个孩子，孤身在外本就不易，如今又找不到亲人，难免会慌神。
可墙头上的两个孩子却没理他。男孩还在低声啜泣，女孩则蹲在他身边，伸手拍着他的背，小声安慰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李相夷，眼神里带着几分警惕，像是怕他突然上前抓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四顾门那一大群人站在那里，一点都不叫人觉得害怕，可底下这个病秧子往那里一站，小姑娘心里有些慌。
李相夷无奈地看着他们。要是以前，他早就飞上去将两个孩子抓下来了。只是如今他武功十不存一，两个孩子手中还有大杀器，就算是他，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原本看起来十分可靠的小哥哥如今瞧着也不是什么可靠的人，小姑娘这会终于开始后悔不该跟着来瞧热闹了。
她眼睛四处乱瞟，突然眼前一亮，欢快地叫了一声：“阿爹～”
一道青布长衫的身影慢悠悠地跨进大门，正是跟着李相夷一起过来的李莲花。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应了一声。“唉！”随即抬手对着李相夷挥了挥，笑容温和，“好巧啊，又见面了，李门主。
李相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从脚程来看，怕是自己前脚离开破庙，对方后脚就跟上来了。这些人，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