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像是要将整个皇城碾碎在苍穹之下。
御书房檐角的铜铃在凛冽北风中叮当作响,朱红窗棂被吹得咯吱颤动,几片枯叶粘在明黄窗纱上,如同景帝心里此刻怎么都拂不去的阴翳。
李忠心的拂尘第三次扫过鎏金香炉时,景帝猛地将狼毫笔掷在龙纹书案上。
墨汁溅在摊开的宣纸上,把那列“爱姆十六”的字迹晕染成狰狞的爪痕。
他心里乱如麻团,盯着自己发抖的右手,突然想起先前鲁鹤鸣面圣时,那铠甲下的衣裳似乎都被冷汗浸得能拧出水来,可见其已被苍州王的兵器吓得失了魂。
“陛下……”李忠心刚开口就噤了声。
他看见景帝绣着金龙的袖口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先帝最爱做的动作,每当朝局动荡,这方寸之间的温凉就成了帝王最后的支点。
窗外的天色更阴暗了。景帝踱到《九边舆图》前,苍州的位置被他用朱砂圈得刺目。
那所谓“爱姆十六”究竟是何等神兵?十万大军竟如雪遇沸汤。
他指尖划过舆图上凹凸的山川纹路,突然在苍州的位置上胡乱掐出深深的指痕。
“报时。”
景帝看着那指痕烦躁的开口,声音哑得把自己都惊了一下。
李忠心连忙躬身:“回陛下,申时三刻了。”
暗卫统领去了将近一个时辰,锦绣坊到皇城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暗卫不知是否已到了锦绣坊?为何还没有消息传回?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缠上景帝的心头,或许那看似纨绔无能的魏成超早就在锦绣坊里藏了刀兵,就像当年他父王在重阳糕饼中下的鸩毒……
正如赵樽所预料的那样,自从鲁鹤鸣禀报了苍州的战况之后,景帝就在御书房坐立难安,根本没精力再顾及荆州王。
苍州王现在已经强大到让他仰视的程度。
听鲁鹤鸣描述那什么“爱姆十六”的威力,他的平叛大将军竟然连一招都没过上就挂了,十万讨伐大军更是被瓦解得七零八落。
有一个苍州王在北方虎视眈眈,就已经让他很头疼了。
他的表弟魏成超现在又与突厥不明不白,还不知道跟苍州王之间是否也有瓜葛,只有等暗卫统领带人去锦绣坊查看一番后才会知道结果。
景帝焦急的等待着结果,太监总管李忠心一句话都不敢说,主子脸色难看,他识趣的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而此时的朱雀大街上,因为天气转变,街道上已行人寥寥。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街市的喧嚣。
身着玄色暗卫服的暗卫统领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身后跟着十余名腰挎绣春刀的暗卫,刀鞘在寒风中更显冷冽。
“让开!都让开!”一名暗卫厉声喝道,行人如老鼠见到猫一般向两侧退散。
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躲闪不及,竹签子撒了一地,红艳艳的山楂滚落在石板缝隙间。
锦绣坊门前,几位衣着华贵的夫人正挑选着新到的刺绣料子,听见动静回头望去,顿时花容失色。
一位夫人手中的绸缎滑落在地,却被匆忙后退的丫鬟踩了个正着。
“哎哟!我的云锦……”掌柜唐小童心疼地叫了一声,随即被闯入的暗卫们惊得瞪大了眼睛。
但他毕竟是一店的掌柜,见到有人提着刀气势汹汹的闯入,明知来者不善,他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招呼。
“这位官爷……”
唐小童堆起笑脸迎上去,话未说完就被暗卫统领一把推开。
他踉跄几步,后背撞在柜台角上,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右手却下意识按住了腰间的对讲机。
这里发生的一切对话,全都通过对讲机传了出去。
“奉陛下口谕,搜查违禁铁器!”侍卫统领冷声道,鹰隼般的眼睛扫视着店内每一个角落。
随即,他大手一挥,“搜!都给我搜仔细了。”
暗卫统领约四十岁年纪,左脸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到嘴角,显得格外狰狞。
暗卫们如狼似虎地散开,绣花架子被推倒,布匹被扯落,连墙角的青花瓷瓶也被搬开检查。
一位年轻绣娘吓得瑟瑟发抖,手中的铁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这儿有铁器。”一名暗卫厉声喝道,拾起剪刀。
“大、大人,那只是裁剪布料的剪子……”
绣娘伸手想要收回自己吃饭的饭碗儿,抬起手却不敢上前。
唐小童揉了揉发疼的后腰,悄悄将对讲机的音量调大了一些。
他清了清嗓子:“各位大人,小店做的是正经布料生意,哪会有什么违禁铁器?最多就是几把剪刀和熨斗。”
暗卫统领眯起眼睛,刀疤在阴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可怖:“少废话!仓库在哪?”
闻言,唐小童瞳孔微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仓库?
那里面可是藏着二十支m16自动步枪和几箱子弹!
一瞬间,他就感觉后背渗出一层冷汗,黏糊糊地贴在衣衫上。
“仓……仓库?”他故意装出困惑的样子,“就在后院,不过里面只有些积压的陈年布料,都落灰了……”
“带路!”
暗卫统领不容置疑地命令,抬起手中的绣春刀指着唐小童。那动作的意思很明显——你敢违抗命令,我就敢砍了你。
怎么办?
是谁走漏了风声?
唐小童心跳如鼓,他顾不上思考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只顾得在脑子里快速盘算着该如何应付过去。
他故意慢吞吞地整理着被翻乱的柜台,眼角余光瞥见暗卫统领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磨蹭什么?”暗卫统领突然上前一步,又猛地推了唐小童一把,“还不赶紧带路!”
“是、是,大人这边请。”唐小童无法再拖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领着暗卫们穿过中堂。
每走一步,他都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每走一步,他都在心里暗自嘀咕:“怎么办?该怎么办?”
后院的石板路上长着青苔,他故意踩滑了一下,又拖延了几秒钟。
库房是间青砖砌成的小屋,木门上挂着一把黄铜大锁。
唐小童的手微微发抖,钥匙插了三次才对准锁眼。
暗卫统领发现他面色异常,“唰”的一下拔出手中的绣春刀。“你再磨蹭,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
“是,是是。”唐小童连声应答,额头上冷汗直冒。
他轻轻扭动钥匙,只听“咔塔”一声,黄铜锁开了。
唐小童深吸一口气,转头对暗卫统领说:“大人,里面黑,我让伙计点个灯……”
不等回应,唐小童对躲在角落的小伙计使了个眼色:“阿福,去将油灯拿来。”
库房里有太阳能灯,但他却不敢打开。因为太阳能灯的光线太明亮,这些人搜查起来会看得更清楚。
何况,若情况不妙,他随时都可以将手中的油灯吹灭。
暗卫统领皱眉:“为何不用灯笼?快点!”
“回大人,灯笼在刚才被……被各位大人碰倒了,油灯快些。”
唐小童赔着笑,额头上的汗珠已顺着脸颊滑下。
阿福哆哆嗦嗦地捧来油灯,如黄豆般大小的火苗在微风中摇曳,看上去随时都有被风吹灭的可能。
唐小童接过灯,手指不经意间擦过腰间衣衫下的硬物——那里还别着一把轻便的手枪。
他最后咬了咬牙,如果真的被发现,说不得要……
“吱呀”一声,库房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混合着樟脑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昏暗的灯光下,隐约可见堆叠整齐的布匹,一直顶到房梁。
“搜!”
暗卫统领一声令下,暗卫们蜂拥而入。
唐小童站在门内,感觉心脏已要跳出胸腔。
那些枪支就藏在最里面那堆“残次品”布料下面,上面只随意盖了一些粗麻布。
“大人,您看里面真的只有布料,没别的……”
唐小童声音发紧,两手一直放在腰间状似在揉腰,实则一手按着对讲机,一手放在别手枪的地方。
暗卫统领突然转头,刀疤脸在摇曳的灯光下如同鬼魅:“你好像很紧张?”
唐小童下意识的往后顿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干得冒火:“小、小人没见过这等场面……”
就在这时,库房深处传来“哗啦”一声,一个暗卫扯倒了一摞布匹。
唐小童一惊,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
他正要将手伸进衣衫,抽出手枪。暗卫统领却不再管他,大步向发出声音的位置走去。
“给本官一寸寸地仔细搜!”暗卫统领一边走一边大声下令。
库房里,包铁靴底碾过青砖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唐小童看着他们粗暴地掀开一匹匹流光溢彩的云锦,锋利的绣春刀直接划开捆扎的麻绳,丝绸如瀑布般倾泻在地,很快在众人脚下踩出凌乱的泥印。
“哗啦!”
最靠近里间的货架被整个推倒,装着孔雀羽线的瓷罐摔得粉碎。
唐小童瞳孔骤缩——那里距离藏着m16的货架只剩三排货架!
他咬着唇无意识地攥紧袖口,布料在掌心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头儿,这后面好像……”
一名暗卫突然停住,伸手去摸最里层货架的雕花挡板。
唐小童的呼吸瞬间凝固,眼前闪过那些漆黑枪管在油纸下泛出的冷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布满老茧的手突然搭上唐小童的肩膀。
他猛地回头,大九棱角分明的面孔近在咫尺,这个总爱叼着草茎的汉子此刻眼神锐利如刀。
六名大字队成员如幽灵般立在阴影中,每人怀中都抱着一把黑得发亮的m16,前方还顶着一个消音器。
“快退出来!”大九的嘴唇几乎没动,声音轻得像片落叶,示意唐小童退出库房。
大九他们来了,唐小童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按照示意轻轻的退出库房,拉着阿福闪到一边。
大九右手在颈侧快速比划几个手势,队员们立即蹲下身,猫着腰挨个进入库房,然后迅速走位瞄准。
因为有货架和被翻得杂乱的货物遮挡,前方的暗卫们竟无人发现。
唐小童注意到大字队的兄弟们脚上只穿着棉布袜,脚步踩在青砖上比猫还轻。
“砰!”
第一声枪响像是有人在耳边拍碎了西瓜。正在翻查布料的暗卫后脑突然炸开血花,整个人向前扑倒。
这一声枪响犹如信号,接着又是几声枪响接连响起。
“砰!砰!砰!”
唐小童闻到了熟悉的硝烟混着血腥的刺鼻气味,看到暗卫统领惊愕转身时扬起的披风下摆。
“有埋……”
有个暗卫的警告卡在喉咙里,子弹从他张开的嘴巴贯穿而过,带出几颗碎裂的牙齿钉在后面的樟木箱上。
库房里瞬间乱作一团,绣春刀出鞘的铮鸣与慌乱的脚步声混作一团。
能被挑选出来做皇帝暗卫的人,无论是武艺和身手都不错。
可惜,库房里全是立着的倒着的货架和被掀得到处都是的布匹绸缎,加上光线昏暗,他们就是有再好的身手也施展不开。还没等到他们冲到面前,就一个接着一个的被放倒。
大九半跪在染血的云锦堆后,枪托稳稳抵着肩窝。
“三点钟方向。”他轻声说,扣动扳机的瞬间,有暗卫的胸口爆开碗口大的血洞,后背撞翻了两排货架。
“啊!这是什么妖术!”有人崩溃大喊,却被跳弹击中膝盖,跪倒时又被补了一枪。
暗卫统领终于看清了袭击者,他怒吼着挥刀劈向最近的大字队成员,
但他的速度快不过扣扳机的速度。
他的刀刃离对方咽喉还有三寸时,一颗5.56mm子弹已经掀飞了他的天灵盖。
最后一名暗卫蜷缩在角落,颤抖的双手举着牛皮盾牌。
子弹接连命中盾面,鞣制过的牛皮像纸片般被撕开。当他看清嵌在木芯里的金属弹头时,第四发子弹已经穿透了他的眉心。
虽然安装了消音器,可枪声的余韵在密闭的库房里还是久久回荡。
唐小童早就知道这些枪支弹药的存在,当枪声响起暗卫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他倒还算镇定。
自从王妃在苍州将这些枪支弹药让他带回京城时隐藏时,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可只是身为锦绣坊伙计的阿福,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他转身就要逃跑,却被唐小童一把抓住。
“回来!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