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现在的她印象最深的事情之一。
那是她“贵族生活”结束的那一天。
这段回忆如淬毒的刺,深深扎在塔露拉心底。那天,她推开雕花铁门,踏入金碧辉煌的大厅,宣告着所谓 “贵族生活” 的终结。
“你回来了。”
清冷的声音从阴影深处传来。塔露拉抬眸,只见斐迪亚贵族倚在鎏金王座旁,琥珀色的眼眸带着审视,静静注视着她拾级而上。
塔露拉抿紧唇,径直走过,将对方视作空气。科西切却不以为意,目光落在她腰间的佩剑上,挑眉道。
“记得你向来厌恶这把剑,怎么突然带在身边了?”
“顺手罢了。”
她冷淡回应。
科西切缓步走下台阶,皮鞋叩击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声响。他凑近时,塔露拉闻到对方身上浓郁的龙涎香,与自己沾着泥土的气息形成鲜明对比。
“你身上沾着泥土的味道,但没浸着血腥味,也没擦上焦糊味。”
科西切微微眯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你的女仆说你没来得及沐浴更衣就急着来见我,所以,我猜,你没有动手。”
他顿了顿,继续道。
“你找到了更好的办法了吗,塔露拉?对付这根眼中钉,肉中刺?是因为找到了更好的办法,所以没有按我说的去做,是吗?”
“你骗我!”
塔露拉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怒火。
“你不单单是想让我除掉安东尼奥少校。你诱骗我去杀一个孩子。科西切......一个孩子。安东尼奥带着他的儿子旅行,你让我栽赃他,宪兵会在他去下一座城市的路上把他打死,他的儿子也没可能幸免于难。”
科西切发出低沉的阴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安东尼奥向来狡猾,那个少年根本不是他儿子,这点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够了!”
塔露拉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你教过我,为达目的可以牺牲,但不该残害无辜!”
“塔露拉,你还是太天真。”
科西切神色一凛,声音变得冰冷。
“我也教过你,在我们有更重要的目标时,我们不可避免地会在道德和资源上做出牺牲。
你放走安东尼奥,下一次他就会出现在维多利亚某个特务官的官邸里。讨人厌的小菲林们会对着我们四座城市接下来一年里的航线指指点点............借此指认我们的贸易伙伴,查阅我们的资源来源,勾勒我们的进出口路线,洞悉我们的防御布置。”
“文件已经被我毁掉了。”
塔露拉强压怒火,一字一顿道。
“很好!做得很好。你是能够做到的,不是吗?”
科西切鼓掌称赞,但笑容转瞬即逝。
“但是塔露拉,你要怎么样才好证明......才能证明,安东尼奥“没有”看过那些档案?如果他不知道档案的内容,为什么会带走它?”
“那你又要怎么证明他就是会背叛你的公爵领,背叛乌萨斯?”
塔露拉的质问掷地有声,眼神如炬地盯着科西切。
“你为什么不去质问他,抓捕他,而是要直接除掉他?”
科西切慵懒地靠在雕花椅背上,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镶金边的桌面,发出清脆声响,脸上尽是不以为意的神色。
“我不需要证明。质问他是给他辩驳和逃脱惩罚的机会,他的行为不能被赦免。他有可能这么做,那这,对我来说,对乌萨斯来说,对于律令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不能。他不可以“能这么做”。”
他忽然停下敲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安东尼奥已经被处理掉了。在你毁掉文件以后,我的蛇鳞们帮你收了尾。”
“我早该料到。”
塔露拉冷笑,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火。
“你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科西切却不恼,反而露出温和的笑容,像极了耐心教导晚辈的长辈。
“我只是在不断地训练你,让你一次次变得更好。你看,你又辜负了我的期望。你做的没有上次做得好了,塔露拉。
你在舍瓦塔会议上的表现是那么出众,而且,塔露拉,你应该承认你也享受那种感觉。万中无一的顶点的感觉。”
“少拿这些话侮辱我!”
塔露拉猛地攥紧拳头。
“你的说辞只会让我更加厌恶!”
“别这么激动,那么,你一定更享受作为一个完人的感觉。”
科西切抬手示意她冷静,语气带着几分诱哄。
“为了照顾你的情绪,我特意让‘蛇鳞’放了那个假儿子 —— 你看,我多了解你。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像我这样,既达成目的,又留有余地?
怎么样,塔露拉?你是不是一个人也该能做到这种程度?”
“那就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就,是。”
“他可以不是。”
塔露拉咬牙切齿道。
“等那孩子长大,一定会来找你复仇!”
闻言,科西切突然俯身,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字字如刀。
“那你呢,你准备......准备什么时候,再去为你的父亲报仇?塔露拉,杀了你父亲的人,可还依然健在啊。”
空气瞬间凝固,塔露拉僵在原地,如遭雷击。科西切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中她心底最脆弱的伤口,让她一时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科西切指尖摩挲着翡翠戒指,目光像蛇信般缠绕在塔露拉身上。
“我答应过你,要把你训练成能够亲手复仇的样子,可是,你现在......还不够。”
“够了!”
塔露拉突然打断他,斗篷下的身躯微微发颤。
“别再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粉饰你的阴谋!”
“哎,除去这些,塔露拉,除去你自己的要求,我可是也更希望你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科西切起身逼近,绣着金线的衣摆扫过地面。
“一个能掌控局势的领袖,才配得上我的栽培。”
“领袖?你所谓的‘栽培’,不过是把我推向深渊!”
塔露拉后退半步,眼中燃烧着嘲讽。
“刽子手、阴谋家、沾满鲜血的术师 —— 这就是你眼中的‘优秀’?”
“塔露拉,塔露拉。不。”
科西切突然停住,声音低沉而蛊惑。
“我渴望一个继承人。”
这句直白的宣告让空气瞬间结冰。
“没想到你会这么直白地说出这么恶心的话。”
塔露拉仰头大笑,笑声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可惜,只是,呵,对不起了,公爵。你的期望可是要......落空了。”
科西切眯起眼睛,察觉出她反常的兴奋。
“嗯......我看得出你很兴奋。说说吧,塔露拉,说一说,你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自得?”
“半年前我从矿场里搞到了一小块源石矿材碎片,你猜怎么着......?”
塔露拉猛地扯开衣袖,淡蓝色的源石结晶在皮肤上蔓延,如同盘踞的毒蛇。
“我把它嵌进了自己的胳膊。”
“......哦?”
她迎上科西切骤然阴沉的脸,一字一顿道。
“效果好得很。”
塔露拉展开手臂,源石结晶在腕间泛着冷光。
“从今天起,我是感染者——科西切公爵,一个命不久矣的贱民。你的计谋、规划、所有投入都成了笑话。你再也别想操控我。”
她笑得眼角发红。
“我的一切都是你规划好的,对吗?现在不是了。”
科西切指尖敲了敲王座扶手,鎏金纹路在他指下泛着冷光。
“啊。真是......出人意料的方法。”
“阴谋破产的滋味如何?”
塔露拉逼近两步,皮靴碾碎地上的冰晶。
“科西切,我已经成了乌萨斯和这片大地都最痛恨、最鄙夷的感染者......在城市,在冻原和在荒野上都最下贱的感染者。”
“你姐妹看到你这副模样,会高兴吗?”
科西切突然抬眼,琥珀色瞳孔映出她颤抖的身影。
“你——!”
塔露拉猛地攥紧拳头。
“是什么让你如此恨我,我的女儿?”
科西切的声音裹着蜜糖般的恶意。
“是你!”
塔露拉的怒吼撞在穹顶。
“你欺骗我,骗我说魏彦吾作为主谋杀死了我的父亲。你没告诉我他们曾经一起对抗你,把你赶出龙门。你没告诉过我你在我父亲之死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即使魏彦吾杀了我父亲,他有罪,他应该受死——”
她指向科西切胸前的纹章,指尖因愤怒发颤。
“你也难逃其咎。
你表面上善待你的领民,把其他的聚落安置在城市周围,给感染者稳定的居所......事实上,你刻意让感染者和居民过着天差地别的生活,你让居民在感染者身上找到自尊。城市对市民的掠夺被你美化成了义务,他们竟然欺压感染者和居无定所的非市民来获得安慰!
这就是你的公爵领吗?这就是你的城市和统治吗?用不平等去塑造假象,用假象去扩张你的影响?”
寒气从塔露拉牙缝里挤出。
我没办法再忍下去了。哪怕我不责怪你虚伪的手段和扭曲的手腕,你那欺骗性的宣称和假装仁慈的嘴脸,已经让我忍无可忍!”
“我教过你啊,塔露拉。”
科西切的声音像浸透冰水的丝绸,在塔露拉炸开的怒火里浮沉着。
“我教过你——‘在这段过于平和的时间里,他们是不能接受相互间的平等对待的’。除非我们结束掉这一连串的平庸年月。”
他起身时,绣金披风扫过地面的纹路,像条苏醒的蛇。
“你我能接受自治,像哥伦比亚或叙拉古那样,但他们呢?”
他逼近半步,龙涎香混着冰碴味钻进塔露拉鼻腔。
“他们只会跪拜新的执政官与贵族,因为骨子里只敬畏暴力。他们容不得有人比自己勇敢、聪慧,甚至慈悲——除非那人是高高在上的君主。”
塔露拉的指甲掐进掌心。
“我不是同情他们!”
“你的确是爱着他们。”
科西切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源石结晶上。
“你改我的政策,护着那些被税吏逼到墙角的市民,哪怕惹得全城暴动。我花了半年才哄好那些暴民,塔露拉。”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我欣慰你真的在意他们——你越来越像我了。”
“......你怎么会好意思再说出这种话?!”
科西切的笑容里淬着毒。
“但你那些小打小闹成不了事。”
“你怎么会知道我要做什么?你没这个能力......”
“因为人性如此。”
科西切摊开手,戒指在烛火下闪着冷光。
“萨卡兹怎么看待萨科塔?卡西米尔人如何面对乌萨斯人?负重的熊与傲慢的鹰,天生就是死敌。你想教他们和平共处?多可笑的傲慢!现在你成了感染者,还想用这身份去号召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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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妈妈有时候还会为我无法实现最初当高管的理想而伤心,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让她真的开心起来,发现她的女儿现在很好,而且在做一件很厉害的事,总有一天能消除人们对矿石病的偏见。
——蜜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