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垂下眼睑,让人看不清楚他眼中的情绪,阿莱耶识向他讲述了一段往事。
在很多年前,北戎曾经有过一位国师,来自南乾。
国师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无所不能,北戎在他的指引下,直取雁回城以南的八座城池,南乾几乎失去半个江山,直到顾家军北上,才扭转了战局。
提到顾家军北上,谢珩便知道那是外祖父年轻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的顾老将军甚至还没有成亲,年代确实有些久远了。
很多事情阿莱耶识也是从史书记载中得知一二,他记得史书里记载,国师来去如风,他在北戎待了三十多年,却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就连他走的时候,也未曾有人察觉。
他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只留给北戎一些晦涩难懂的书籍,为了从这些书里得到有用的东西,北戎王特意派人南下,学习南乾文字,直到十五年后,北戎人才从书中参悟到些许精髓,虽一知半解,但用在战场上,效果非常显着。
阿莱耶识目光悠远,似乎是想起了很久之前的往事。
“他是个很神秘的人,成日戴着帷帽,从不让人看见他的真容,可北戎王却许他在王宫随意行走,对其十分信重。”
“我那时还比较年幼,在宫里和他有过几次交集,他是除了母亲以外,第一个对我表达出善意的人,他走的那一天,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天…… 按照你们南乾人记日子的习惯,应该是永昌九年的冬月廿六,王城下着鹅毛大雪,我站在风雪里送他,他说天命已至,要去开启一段师徒缘分。”
姜清顿时抬眸,手指不自觉地掐住掌心:“永昌九年冬月廿六……”
那不是谢珩出生的日子么?如此巧合……
所以阿莱耶识口中的北戎国师,其实就是玄幽道人?
他曾到访过北戎,还当了人家的国师,这段往事,南乾似乎无人知晓。
“他离开的第十五年,北戎终于从他留下的书里体会到玄妙之处,依仗着阵法,再次南下,可是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因为你来了雁回城。”阿莱耶识看着谢珩,“我们所用的阵法,在你眼里大概如同儿戏吧?”
谢珩沉默良久,浅浅呼出了一口气,他问道:“银甲是怎么回事?”
话已至此,阿莱耶识没想着再隐瞒,如实道:“国师尚在北戎的时候,有一年,我看到有人拉了一车石头入宫,国师说这些石头,和铁混在一起,打造盔甲,可以弥补北戎人天生不善内功的缺陷。”
他们将石头扔到巨大的磨盘里,用了八匹马日夜不停地拉磨,整整拉了三年,才将石头磨成粉。
阿莱耶识短促地笑了声:“磨盘都不知换了几次,我头一次知道,这世间还有如此神奇的东西,石粉掺杂在铁矿里,由工匠放在熔炉中炼化,又打造成银色的铁片,便是你所看到的银甲的最外层,又将铁制成细丝,作为银甲的内层,中间填充了石粉,银甲制成后,足有五六十斤重,但却真如国师所说,刀剑不入。”
姜清听了阿莱耶识的讲述,顿时联想起了一些事情,他说的石粉,多半就是巴州矿山里的那种特殊石材磨制的,那些石头的坚硬锋利,他有着深刻的体会。
难怪巴州的矿洞里,会有玄幽留下的机关,挖走的石矿,就是被运到了北戎,然后被制成对付南乾的利器。
玄幽很多年前就在谋划这些事情,只是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给了北戎阵法,又教给谢珩破阵之术,不就是以己之矛攻已之盾么,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银甲的打造费时费力,北戎王将此事交给了阿斯格岓,他从外城抓了很多奴隶,让他们昼夜不息的劳作,一年也只能做出一百副左右。”阿莱耶识道,“所以你直到这一次,才知道它的存在。”
谢珩看向阿莱耶识,神色不似方才那般淡漠,已是染上几分冷意,他问道:“你早就知道我和‘国师’的关系?”
阿莱耶识道:“一开始不知道,接触多了,就觉得你的剑法很眼熟,而且我的每一个阵法,你都轻而易举的破除,我便猜到,你就是他的徒弟。”
谢珩忽然扯了下嘴角,只是眼里看不到任何笑意:“看来你也很聪明,以前还觉得你性子鲁莽,现在看来,是我自负了。”
“如果可以,我也只想做个头脑简单、不谙世事的王子,可惜我成长的环境,残酷地教会了我什么叫扮猪吃虎、卧薪尝胆。”
姜清冷笑了声:“还会用成语了,你的南乾话倒是学得很好。”
阿莱耶识偏头看他,在触及他眼中的不悦后,缓缓露出一抹笑:“过奖了,也就一般。”
姜清哼了声,转过头去,不想理他。
谢珩轻飘飘地看了阿莱耶识一眼:“多谢告知,告辞。”
他们起身离开,刚走到门口,身后又传来阿莱耶识的声音:“谢珩,平定战乱、一统天下的不世之功,可谓是功德无量,国师布下的局,即便他已身死,也会继续下去。”
有的人来世上走一遭,生非己所愿,死非己所意,活着却又不知是为了什么,有的人为了名、有的人为了利,那玄幽呢?
他所做的一切,谢珩看不明白,自从他卸下伪装的那一刻,师徒之情便不再纯粹。
谢珩又想起了灵泉山一战,玄幽临死前对他说的那句话——“为师送你最后一件礼物”,他原本以为这句话指的是被忘情蛊吞噬的记忆。
现在想来,似乎又有了别的解释,莫非是如阿莱耶识所说,要助他立不世之功?
谢珩忽然自嘲般冷笑一声,再一次深刻意识到玄幽是个自私且自以为是的人,视人命如草芥,若是还活着,说不定还要说上一句:“我都是为了你好。”
却也不问问,那些为了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他们好不好?
战事一起,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这都是玄幽的罪孽,可惜已无人能审判他。
阿莱耶识说:“你也无需恨他,若是北戎没有野心,十个国师也挑不起祸端,阿斯格岓南下识迟早的事,他不过是推动了进程而已,谢珩,你不是很有能耐么,让我看看你的真本事吧,从古至今,一统天下,有几人做到过?”
谢珩没有回答,他轻轻打开门,带着姜清走出了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