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纾站起身,点了点头。张启明带着他的队员们已经将封装好的证物箱搬了出去,准备连夜送往市局技术中心。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两个负责看守现场的年轻警察。
临走前,林纾按照自己的习惯,再次用视线,对整个房间进行最后一次、也是最全面的扫视。他相信,最狡猾的狐狸,也总会在不经意间,留下最微不足道的踪迹。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缓缓扫过天花板的角落,扫过家具的缝隙,扫过地板的每一寸。当他的视线移动到客厅靠窗的位置时,他停住了。
那里的窗帘,被拉开了一半,露出了一角的夜色。夜色中,小区里那几盏昏黄的路灯,正不知疲倦地散发着它们微弱的光芒。光线透过蒙着一层薄灰的窗户玻璃照进来,在凌乱的地板上,投下了几道被家具割裂得支离破碎的长长的阴影。整个房间,在这样的光影下,显得愈发寂寥和狼藉,像一艘沉默的、等待黎明的沉船。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但林纾的眉头,却微微皱起。
是那窗帘。窗帘的边缘,似乎有一点不自然的凸起。它没有像往常那样,顺滑地贴着墙壁垂落,而是在靠近底部的位置,被什么东西给顶住了,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弧度。
这个细节,太微小了,小到连之前地毯式搜索的技术员都可能忽略。但在林纾那已经调整到最高戒备状态的感官里,任何一点“失序”,都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他缓缓走了过去,站在窗帘前。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拉,而是先侧过头,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向窗帘与冰冷的墙壁之间的那道狭窄缝隙。
就在那里,一个深蓝色的小本子,被紧紧地塞在里面。
它的体积很小,大概只有一个成年人的巴掌那么大。封皮是那种最廉价的、光滑的塑料,已经被磨得有些起毛。它被塞进去的角度,很刁钻,也很仓促,仿佛是有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随手将它藏匿于此。
林纾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向刘秧递了个眼神,然后戴着手套,极其小心地伸出两根手指,将那个小本子从缝隙里,轻轻地“捏”了出来。
本子很薄,捏在手里几乎没有分量。但林纾却觉得,自己仿佛托着一块沉甸甸的铅锭。他翻开了本子的第一页。
里面,是用一种潦草而有力的笔迹,记录着一连串的电话号码。每一个号码后面,都跟着一个日期,和几个简单的、如同暗语般的词。
“139,10月17日,‘河沙’。”
“158,10月22日,‘土方款’。”
“133********,10月25日,‘建民行长’。”
…
林纾的瞳孔猛地一缩!建民行长!这不就是那个农商行的王建民吗?这个本子,竟赫然是一本记录着行贿联络信息的“黑名单”!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上,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日期。
“186********”
而那个日期,猩红得如同滴落的鲜血,狠狠地刺痛了林纾和刘秧的眼睛——
“10月28日。”
就是今天!就是今晚!
这个本子,究竟是谁的?是刘秧的吗?不,刘秧办案,绝不会用这种方式记录。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这是闯入者中的某个人,不慎遗落的!
或者,一个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浮上心头——这不是遗落,而是某个闯入者,在同伙不注意的情况下,故意留下的!他可能预感到了危险,或是出于内部分裂,想要借专案组的手,除掉某些人!所以他将这个最重要的、记录着核心联络方式的本子,藏在了这个看似安全、却又最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这个发现,如同一道惊雷,在两人死寂的心湖中,炸起了滔天巨浪。
夜,已经深到了极致。那昏黄的路灯光线,透过窗户,将两人错愕而又凝重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背后那片狼藉之上。
林纾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那因为激动而加速的心跳平复下来。
“不能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林纾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他知道,敌人既然有胆量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就绝不可能只留下这一点点的破绽。他们一定自以为已经将这里清理得天衣无缝,而这种自负,往往就是他们最大的失误。
他没有立刻选择离开,而是决定,再对这个已经搜查了无数遍的“战场”,进行最后一次、也是最彻底的“清扫”。这一次,他要将自己想象成那个潜入者,用他们的思维模式和行为习惯,去重新审视这个空间里的每一个细节。
他先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那股混杂着果皮清香和垃圾酸腐的气味依然存在。技术员已经提取了垃圾桶里的物证,冰箱也被仔细检查过。表面上,这里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继续探寻的价值。
但林纾的目光,却被那扇虚掩着的窗户吸引了。
窗户只开着一条窄窄的缝,大约两指宽。一股夹杂着午夜寒意的夜风,正从那条缝隙中挤进来,轻轻地、有节奏地吹动着米白色的纱质窗帘,让它如同一个疲惫的幽灵,在空中无声地起伏。
这个细节,本身就透着一丝诡异。刘秧家的这套房子位于十五楼,为了安全,尤其是为了防止正在学步的孩子发生意外,他们家的窗户,但凡人不在家,或是晚上睡觉,必定是锁得死死的。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肌肉记忆。而此刻,这扇窗户却开着。
是闯入者打开的吗?为什么?是为了通风,驱散他们留下的气味?还是……
林纾的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假设。他缓缓地走了过去,身体紧贴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将视线投向窗外。
十五楼的高度,足以让人产生眩晕感。楼下,是小区里一片小小的、种着冬青树的花园,几盏昏黄的路灯,只能照亮花园边缘的一小片区域,更远处则是深邃的、望不见底的黑暗。从这里看下去,地面上的人和物,都渺小得如同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