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字,就意味着终身负责。
土地承包流转补贴的审核,也变得前所未有的严格。申报面积不再仅仅依赖于合作社上报的合同,而是要求村委会、村务监督委员会、包村干部三方,共同拿着GpS测量仪,对流转的土地进行实地测量,并将测量数据、地块航拍图作为附件,与合同一并上报。所有数据,全县联网,一旦发现某地块被重复申报,系统将自动报警。
这些看似繁琐的改变,像一道道坚固的“防火墙”,将那些企图钻空子的黑手,牢牢地挡在了制度的门外。
半年后,林纾因工作原因,再次路过西郊村。他看到村口那块巨大的公示栏上,张贴着最新一季度的各项补贴发放明细,每一户的名字,每一笔款项,都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几个村民正围在那里,一边看,一边小声地议论着。他们的脸上,没有了过去的麻木和猜疑,多了一种踏实和明朗。
因此,当县农业局牵头,联合纪委、财政局等多个部门,成立“惠农补贴制度改革专项小组”时,林纾作为整个案件最核心的亲历者和调查者,被毫无悬疑地邀请加入,深度参与了新制度的起草工作。
这段时间,林纾的工作地点从乡下的临时指挥部,搬到了县农业局一间被临时征用的小会议室里。这里没有了调查期间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沉静、更具建设性的氛围。会议室的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白板,上面用不同颜色的马克笔,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旧制度的流程图、案件中暴露出的漏洞,以及各种修改建议的关键词。这里,成了新制度诞生的“产房”。
林纾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办案人员,他的角色,更像是一个“制度设计师”。他的工作方法,也从寻找证据,变成了基于证据,去构建防御体系。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两天,没有参与任何讨论,只是将整个案件的卷宗,从头到尾,又重新梳理了一遍。他不是在回顾案情,而是在进行一次“复盘”,一次站在制度建设者角度的、冷酷的“漏洞解剖”。
他把调查中发现的所有问题,无论大小,都像法医解剖尸体一样, meticulously 地整理出来,制成了一份长达十几页的《西郊村案件制度漏洞分析及风险防范建议》。这份文件,后来被改革小组的同事们戏称为“林氏清单”,成为了整个制度改革的“蓝本”。
清单上的每一条,都源自一个真实的、甚至带血的教训。
比如,清单的第一条,就是“虚构雇工,套取劳务补贴”。林纾的眼前,立刻浮现出李大壮账本上那些凭空出现的、连身份证号都是胡编乱造的“雇工”名单。他想起了那些被冒名的村民在接受询问时,那一脸的茫然与无辜。这不仅仅是骗钱,更是对普通民众身份信息的滥用和亵渎。
在起草新规定时,针对这一点,林纾提出的建议几乎是“苛刻”的。小组里,一位来自财政局、注重效率的老同志提出了异议:“林纾同志,你的要求是不是太繁琐了?又要身份证复印件,又要签字记录,还要公示?合作社本来人手就少,这么一套流程下来,得增加多少工作量啊?”
林纾没有直接反驳,他只是默默地从卷宗里抽出几张A4纸,递了过去。那是李大壮账本上“幽灵雇工”名单的复印件,以及调查组伪造信息后,依然能层层通关的“流程复盘图”。
“陈科长,您看,”林纾的声音很平静,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些名字,全都是假的。李大壮就是利用我们过去的制度只看总额、不看细节的漏洞,凭空捏造了这几十万元的劳务支出。我们增加的这些程序,看似繁琐,但每一步,都是一道‘防火墙’。”
他指着自己的建议解释道:“要求提供身份证复印件,是为了确保‘人’是真实存在的,杜绝凭空捏造。要求必须有本人签字的领款记录,是为了建立资金流向的闭环,每一分钱都要找到最终的领取人。而最关键的,是在村务公开栏里公示七天。”
说到这里,林纾的情绪微微有些激动:“为什么要公示?因为群众的眼睛才是最雪亮的‘摄像头’!李大壮敢伪造账本,但他敢把一份全是假名字的领款单,贴在村口,让全村人看一个星期吗?他不敢!只要有一个村民站出来说‘我没在他那干过活,也没领过这笔钱’,他的谎言就会立刻被戳穿。我们增加的这点‘麻烦’,换来的是制度的‘安全’,我认为,值得。”
林纾的这番话,让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了下来。那位财政局的陈科长,仔细地看了看手里的材料,又抬头看了看林纾那张写满坚定的年轻脸庞,最终点了点头,郑重地说:“我明白了。我同意林纾同志的意见。我们的制度,不能为了所谓的‘效率’,而牺牲掉最根本的‘公平’和‘真实’。”
“林氏清单”上的第二大漏洞,是“虚报种植面积,骗取土地流转补贴”。这一点,是整个案件的根源。林纾想起了王珂团队绘制的那张触目惊心的土地勘测对比图,那片被李大壮用笔“开垦”出来的、多达数百亩的“幽灵土地”,像一块巨大的伤疤,烙印在西郊村的版图上。
针对这个问题,改革小组内部也曾有过争论。有人提议,可以引入无人机航拍技术,每年进行一次航测,数据精准,效率也高。
但林纾却提出了一个看似更“笨”的办法。他说:“无人机是好技术,但技术是死的,人心是活的。李大壮可以买通乡干部,将来也可能会有人试图篡改航测数据。最可靠的办法,还是要回归到最原始、最传统的群众监督和责任捆绑上来。”
他提出的方案,就是后来被固化下来的“三方会签+实地勘测”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