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人种的?” 林纾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追问,“那这田是谁家的?能把田种得这么好,主人家肯定也是个懂庄稼的人吧?”
老农听到这话,却突然叹了口气,手里的锄头重重地砸在田埂上,溅起几点泥土:“懂庄稼?嗨,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这田是李村长家的,可他们家压根没人碰过农活!”
“李村长?” 李佳立刻拿出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页上,“您说的是李家村的李村长?”
“可不是嘛!” 老农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这田是李村长家的老地,好几年前就包给我种了。他跟我说,只要把田种好,每年给我点租金,其他的不用我管。我想着自己也没啥事,就接了。”
与老农告别后,林纾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田埂上,晚风吹过,卷起一阵玉米秸秆特有的沙沙声,像是在低语着这片土地的秘密。
他掏出手机,借着屏幕的掩护,飞快地在备忘录里记下了几个关键词:“西郊村,李大壮,土地百亩以上,转包他人耕种,本人不事农桑。”这短短的一行字,像一枚楔子,钉进了这看似平静的乡村图景中。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这片无垠的田野。放眼望去,不仅是这片玉米地,四周的田块,无论是种着即将收割的大豆,还是绿油油的花生,都显现出一种精心打理过的规整感。田垄笔直,地里几乎看不到杂草,灌溉的沟渠也清澈通畅。这绝不是粗放式耕种能达到的效果,每一寸土地都透露出“专业”二字。
这一切,都与老农口中那个“不干农活”的李村长形象,形成了强烈的、几乎是荒谬的对立。
林纾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清晰的逻辑链:一个不亲自下地的人,却拥有着管理得如此井井有条的大片良田。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已经建立起了一套成熟的、脱离了亲力亲为的土地经营模式。而这种模式,需要的是权力和手腕,而非锄头和汗水。那个被涂改的发票,那几只微不足道的土鸡,和他眼前这片“农业帝国”相比,简直就像是大海里的一朵小浪花。
他沿着田埂缓缓走了一段。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翠绿的庄稼上。他估算着,这连成一片的土地,面积确实不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农户家庭的承包范围。李大壮是如何将这么多土地集中到自己名下的?是通过合法的流转,还是利用村长的职权巧取豪夺?每一个问题,都像钩子一样,勾着林纾的好奇心,也勾起了他作为一名警察的职业本能。
他知道,现在绝不是直接去找李村长的时候。那等于打草惊蛇。在没有掌握更多外围证据之前,任何正面的接触都可能让对方瞬间警觉,从而销毁证据,串通口供。
他回到车上,发动了那辆不起眼的五菱宏光,掉头向村中心驶去。他的目标,是村委会——任何一个村庄的权力中枢和信息集散地。
西郊村的村委会是一栋朴素的两层小楼,墙壁刷着已经开始剥落的白色涂料。院子里停着几辆电动车和一辆半旧的皮卡,旗杆上的红旗在晚风中无力地飘扬。此时正值晚饭时分,院子里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安静。
林纾将车停在远处一棵大槐树下,像个路人一样溜达了过去。他没有进院子,而是将目光锁定在了村委会大门外墙上那个带玻璃门的公告栏上。那上面,往往藏着一个村庄最公开,也最容易被忽视的秘密。
他装作等人,背着手在公告栏前站定。玻璃门没有上锁,里面贴着些颜色各异的通知和名单,纸张的边缘大多已经因为日晒而微微卷曲。
最上面是一张用红纸写的通知,关于秋季防火,字迹潦草;旁边是一份打印的低保户名单,几个名字后面还用圆珠笔打了勾;还有张泛黄的计划生育宣传画,画上的一家三口笑得格外灿烂。林纾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迅速地扫过这些信息,最后,稳稳地定格在了一张名为《西郊村村务公开(土地承包情况)》的表格上。
找到了!
他凑近了些,隔着蒙着一层薄灰的玻璃,仔细地辨读着上面的小字。表格是用电脑打印的,但看起来已经贴了有些时日。他很快就在承包户姓名一栏里,找到了“李大壮”这个名字,而且,不止一次。
他注意到,李大壮名下确实有好几块地,这印证了老农的说法。但当他的视线移到后面的栏目时,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地块位置”一栏,写得极其含糊:“村东头”、“南坡坎上”、“二道沟旁”……这些都是只有本村人才懂的土话,对于一个外来者,根本无法精确定位。而最重要的“承包面积”一栏,虽然填写了数字,但与他刚才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一百多亩”的规模,明显对不上号。这张表上所有地块加起来,也不过三十来亩。
更关键的是,整张表格,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关于“土地转包”或“租赁”的备注。
从村委会公告栏前离开,林纾并没有急着去寻找李大壮的家。他心中那张关于西郊村的地图,还缺少关键的一块拼图。刚才在公告栏上,他记下了李大壮名下另一块地的模糊位置——“南坡坎上”。
他决定绕到村子另一头,去亲眼看一看。
他开着车,沿着村子边缘的土路慢慢行驶。与村子中心的热闹不同,这里人烟稀少,只有几户人家的屋顶在暮色中冒着炊烟。
路边,不时有土狗探出头来,冲着他这辆陌生的五菱宏光吠叫几声,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里传得很远。
根据路牌和地形,他大概判断出了“南坡坎上”的位置。他把车停在一条更窄的机耕道旁,步行了过去。
还没走近,林纾就感到了一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息。如果说村口那片玉米地是生机勃勃的壮年,那眼前这块地,就是一个形容枯槁、无人问津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