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乘坐的装甲车,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片被炮火彻底犁平的村庄废墟。
车轮碾过瓦砾,发出刺耳的声响。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强势地穿透了装甲车的缝隙,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不是硝烟。
是一种混合了腐烂有机物、凝固血液和某种刺鼻消毒水的甜腻恶臭。
让人头皮发麻。
“什么味道?”
磐石下意识踩了下刹车,车速慢了下来。
骇爪盯着终端屏幕:
“前方右侧,村庄打谷场。生命信号……无。热源……无。”
威龙透过观察窗看向那片废墟。
那是一个典型的伏伊伏丁那乡村,低矮的农舍围绕着一个较大的打谷场。
只是现在,大部分房屋都塌了,墙上布满弹孔和火烧的漆黑痕迹。
“停车。”
威龙下令。
没有争论。
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他们,必须停下来看看。
装甲车在村口停下。
队员们持枪,呈战术队形散开,警惕地进入村庄。
恶臭的来源很快找到了。
在村庄中心,那个原本用于晾晒谷物的打谷场上。
景象让所有人在瞬间僵在原地。
几十具尸体。
被像垃圾一样随意堆叠起来,形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小丘。
有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人。
有穿着朴素裙装的妇女。
还有身体瘦小的孩子。
他们的死状极其惨烈。
很多人的双手被铁丝反绑在身后。
身上有清晰的刀伤、钝器击打的痕迹,甚至是近距离枪击的创口。
虐杀。
骇爪脑海里突然涌现出了一篇早就看过的文章片段:
“‘东欧剧变,苏联解体时,罗马尼亚举国动乱,人命如草芥。大量妇女儿童被非法组织拐卖到西方国家。更悲惨的便是被残忍的凌辱和虐杀,所有片段都被拍摄进了地下电影。’”
“‘罗马尼亚铁卫电影公司即是这类影片的制作者之一。据说还有很多虐杀电影流传在表网,甚至几年前的百度都能搜索到影片截图。内容多是针对妇女和儿童的变态内容……’”
当时还在读中学的她自认为自己心脏够强了,抱着猎奇的心态看了一下有关这些的上世纪60年代的东欧影片,结果看了下一小部分就有要吐的冲动……
而现在,全是实拍,全是实景,全是最血淋淋的东西……
尸体旁边,散落着大量哈夫克制式的弹壳,还有几个空了的伏特加酒瓶。
无声地诉说着这里发生过什么。
一片死寂。
即使是这些身经百战、见惯了死亡的特战干员,也被眼前这针对无辜平民的、有组织的屠杀,震撼得说不出话。
“呕——”
磐石第一个忍不住,猛地转过身,扶着断墙剧烈呕吐起来。
红狼死死攥紧了拳头,浑身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无名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此刻也翻涌着冰冷的怒火。
牧羊人下意识地在胸前划着十字,嘴唇颤抖着,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背诵:
“……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
威龙深吸一口气,那恶臭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他猛地将缴获来的哈夫克头盔扣上,有些笨拙地调整着不熟悉的内循环系统开关。
过滤后的空气稍微好了一点。
但不多。
人体组织都是磷酸双分子层。
其他臭味很多闻过就过去了,但是尸臭的沾染味道可以直接进皮肤的细胞层。
要等对应部位的细胞代谢完才不臭……
“记录。”
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沉闷的金属质感,“用终端拍下所有证据。标注坐标,时间。”
“然后,我们离开。继续任务。”
这是最理智,最符合他们身份和任务的选择。
黑狐沉默地拿出电子终端,开始拍摄。
镜头扫过那一张张凝固着痛苦和恐惧的面孔,扫过那些幼小的身躯,扫过散落的弹壳和酒瓶。
骇爪站在他身边,脸色苍白,但操作终端的手很稳。
她负责标注和加密数据。
每个队员的内心都在被拷问。
就这样走了吗?
这些无辜的人,就白死了吗?
我们身上的这身皮,和制造这场屠杀的混蛋,来自同一个地方。
理智和情感在疯狂拉扯。
就在他们完成记录,准备转身离开这个人间地狱时——
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呻吟,从那座尸堆的底部传了出来。
所有队员的动作瞬间定格。
“等等!”
牧羊人猛地抬手。
“有声音!”
磐石抹掉嘴角的污渍,瞪大了眼睛。
威龙立刻打出“警戒”的手势。
所有枪口瞬间指向不同方向,防备可能的陷阱。
寂静中,那微弱的呻吟再次响起。
带着痛苦,和无助。
来自尸山的最底层。
“活的!”
红狼低吼一声,第一个冲了过去。
其他人立刻跟上。
理智和任务被瞬间抛到脑后。
他们开始小心地、快速地搬开上面冰冷的尸体。
动作尽可能轻,生怕给下面可能存活的人造成二次伤害。
恶臭更加浓烈。
粘稠的血液和腐败的液体沾满了他们的手套和外骨骼。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搬动尸体的摩擦声。
终于,在搬开七八具成年人的尸体后,他们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他浑身是血,瘦小的身体蜷缩着,被压在最下面。
额头有一道深深的伤口,已经结痂。
左腿不自然地弯曲着,可能骨折了。
他的眼神涣散,呼吸微弱,但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
他还活着。
在这地狱般的尸堆下,奇迹般地活着。
牧羊人立刻跪下来,小心地检查男孩的伤势。
“主啊……他还活着……需要紧急处理!”
威龙看着这个孩子,又看了看周围队友们的眼神。
计划必须改变了。
“红狼,无名,警戒外围!骇爪,扫描附近,确认安全!磐石,准备急救包!牧羊人,处理伤口!黑狐,重新规划路线,我们需要一个临时的安全点!”
命令迅速下达。
“是!”
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
牧羊人小心翼翼地清理男孩脸上的血污,给他注射镇痛剂和抗生素。
磐石拿出绷带和夹板。
骇爪的终端屏幕上,信号扫描范围扩大。
“半径一公里内,没有敌方活动信号。但不确定能维持多久。”
黑狐快速操作着地图:
“东北方向三公里,有一个废弃的农机仓库。相对隐蔽。”
威龙点头:
“就去那里。红狼,帮忙把孩子抱上车。动作轻点!”
红狼小心翼翼地用双臂托起那个轻得吓人的孩子,快步走向装甲车。
无名在村庄外围游弋,确保没有眼睛盯着他们。
但他却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水渠中散发着烫人脸的臭气
——里面也堆积着十分新鲜的尸体,只不过有明显的掩埋迹象。
他只能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转身离开。
装甲车再次启动,朝着临时选定的安全点驶去。
车厢内,气氛凝重。
那个昏迷的男孩躺在临时铺开的睡袋上,牧羊人守在一旁。
任务还没有开始,他们就捡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但没有人提出异议。
有些底线,即使是在战争中,也不能跨过。
但……
孩子确实是个累赘。
当牧羊人试图清理他腿上的伤口时,男孩猛地惊醒。
剧痛和恐惧让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瘦小的身体疯狂挣扎。
“按住他!”
威龙低吼。
红狼和磐石立刻上前,小心但有力地控制住男孩的四肢,避免他伤到自己。
“没事了!孩子,没事了!我们不是坏人!”
牧羊人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重复着,尽管他自己也声音发颤。
黑狐蹲下身,取下那个显得过于庞大的哈夫克头盔,让自己的脸露出来。
他尽量让表情柔和。
“你看,我们和那些人不一样。我们在帮你。”
骇爪也靠过来,她没有笑,但眼神里的冰冷褪去了一些。
“别怕。”
挣扎渐渐停止。
男孩急促地喘息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燃烧着的不是感激,而是深不见底的、野兽般的惊恐。
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些穿着敌人军服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才稍微分辨出善意和恶意的区别。
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一点点。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村庄的西北方向,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他们……那些穿这种衣服的魔鬼……去了那边……带着很多东西……”
那边?
正是他们任务目标——
蒂米什瓦拉的大致方向。
小队成员交换了一个眼神。
抉择摆在面前。
继续原定任务,摧毁那个影响战局的电子战节点?
还是,临时改变计划,沿着这条线索,去追杀那支犯下反人类罪行的敌军小队,为死去的平民复仇?
理智告诉威龙,应该选择前者。
任务至上。
一个节点的价值,远超一支巡逻队的性命。
但情感在嘶吼。
就在这时——
“嗡——”
远处传来了军用柴油引擎的轰鸣声。
夹杂着隐约的、肆无忌惮的笑骂声。
所有人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隐蔽!”
威龙低喝。
他们迅速将男孩藏回装甲车深处,自己则依托废弃的农机仓库和周围的残垣断壁,架起了武器。
一支哈夫克小队,乘坐一辆敞篷越野车,正沿着土路朝村庄方向驶来。
看那轻松的姿态,很可能是返回现场处理手尾,或者取回遗落装备的。
正是那支刽子手部队!
更麻烦的是,对方发现了他们停在外面的装甲运兵车。
公共通讯频道里,响起了带着杂音的俄语呼叫:
“喂!那边的!14集团的兄弟?停车!聊两句!”
对方按照标准流程,与这支“友军”取得了联系。
威龙深吸一口气,按住通讯器回应:
“收到。这就停车。”
他回头,对队员们打了个手势。
“下车。按预案应对。见机行事。”
队员们压下满腔的怒火,调整了一下表情,端着枪,从装甲车和掩体后走了出来,站成一排,看起来就像一支普通的、正在休整的哈夫克巡逻队。
那辆越野车在他们面前停下。
车上跳下来五名哈夫克士兵,领队的是个脸上带疤的中士,袖标上的三色图案表明,他们是来自匈牙利第13“久洛·贝拉”步兵旅的哈夫克特种兵。
他们身上还带着浓重的酒气和血腥味。
疤脸中士打量着威龙他们这一身“标准”装备,咧嘴笑了笑,露出黄牙:
“哪部分的?”
“第14装甲集团军,直属侦察营。”
威龙流畅地回答出伪装的番号。
“哦?主力集团的精英啊,我们只是一群无所事事的匈牙利人,希望你们能帮我们把仗给打完。”
疤脸中士没什么怀疑,只是随口问道,“刚从那边村子过来?”
“路过。”
威龙点头。
“正好!”
疤脸中士拍了拍手,“我们刚把那村子‘清理’干净。上面……应该说是你们的上面命令,要在那里设个前出侦察点,盯着河对岸那群GtI老鼠。到时候配合主力渡河。你们人手够,留下来搭把手?都是功劳!”
他说话时,他身后的士兵们发出哄笑,有人对着村庄方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威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努力维持着表情。
“可以。需要做什么?”
“先把那些垃圾处理一下,太臭了。”
疤脸中士嫌弃地指了指尸堆,“然后帮我们把观测设备架起来。走,先过去看看。”
他招呼着,带头往打谷场走去。
他的手下们嘻嘻哈哈地跟上,有人甚至掏出佩枪,对着尸堆里一具尚未完全僵硬的尸体,随意开了一枪,溅起一团血花,引来同伴更大的笑声。
GtI特战干员们,跟在这群恶魔身后。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他们看着那些来自匈牙利的哈夫克士兵用脚踢开挡路的孩童尸体,听着他们炫耀自己是如何“高效”地“处理”掉整个村庄的“抵抗分子”。
无名的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护圈上。
红狼的呼吸粗重得像风箱。
骇爪死死咬着下唇。黑狐的眼神冷得能冻住空气。
走到尸堆中央。
疤脸中士转过身,还又多说了几句:
“唉,只干掉这几个太少了。”
“你们还记得吗?我们的祖先在沙伊卡什卡杀的塞尔维亚人更多……”
(1941年8月,匈军在沙伊卡什卡地区展开报复性突袭,杀害大量平民。)
威龙动了。
没有命令,没有信号。
但所有人的动作,快如闪电,又狠如雷霆。
“动手!”
威龙的吼声撕破了伪装的平静。
“砰!”
无名第一个开火。
子弹精准地钻进疤脸中士的眉心,得意的笑容永远凝固在脸上。
几乎同时,红狼的的枪口爆发出沉闷的咆哮,子弹扫向另外两名士兵,瞬间将他们打成了筛子。
黑狐的奇美拉步枪三次点射,三名刚抬起枪口的敌人胸口爆开血花,仰面倒下。
骇爪射速极快,一记数据飞刀击毙了试图躲到车后的敌人。
磐石甚至没用枪。
他扑倒最后一名敌人,戴着外骨骼的铁拳狠狠砸下,一下,两下……
直到对方彻底没了声息。
战斗在十秒内结束。
没有留活口。
没有审问。
这不是战斗。
这是一场冷血的清洗。一场愤怒的审判。
仓库里,男孩透过缝隙看到了这一切。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
只有硝烟味和更浓的血腥味弥漫。
特战干员们站在原地,喘着粗气,看着脚下这些刚刚被他们以最残忍、最高效方式杀死的敌人。
再看看旁边,那座由无辜平民堆积而成的尸山。
迷茫瞬间淹没了每个人。
我们和他们,穿着不同制服的杀戮者。
在刚才那十秒钟里,我们和他们,到底有什么不同?
为了复仇?
为了正义?
还是仅仅因为,我们也被这该死的战争,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
野兽?
威龙缓缓摘下那个让他呼吸不畅的头盔。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表情。
“清理现场。”
他的声音干涩,“把……这些混蛋的尸体,和村民埋在一起,趁他们还没来得及因为失踪,引起其他哈夫克部队的注意的时候,赶紧撤退。”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不知道是说给别人,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们……不一样。”
但这句话,在此刻此地,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们默默地开始搬运尸体,挖坑。
动作机械。
任务,还要继续。
但有些东西,仿佛已经永远地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