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括顺着湿滑的青石板走到渡桥边时,晨雾正从溪面漫上来。
原本横跨两岸的渡桥像被巨兽啃断了脊梁。
中间三截木板彻底塌陷,断裂处的木茬子浸在浑浊的溪水里,随波晃荡。
他伸手摸了摸桥栏上的青苔,凉意顺着指节爬进骨头缝里。
这是进出村子的唯一通道,此刻却成了道铁锁,把所有人锁在了这个被晨雾裹着的诡谲村落里。
“暴风雪山庄模式啊。”赵括低声念叨了一句。
他望着对岸被雾气遮得影影绰绰的山包,忽然想起《三体》里那句“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
在凶杀案发生之后,此刻的渡桥村,倒像是缩小版的黑暗森林。
不过最让赵括疑惑的是,作为连唐莹莹都表示不太了解的失落之国,目前的表现未免太过偏差了一点。
赵括拍了拍扶手,也不知道唐莹莹还有齐天在哪。
渡桥村的警务室就设在村西边的位置。
五十来岁的陈良正蹲在厕所地上,警服袖子挽到胳膊肘,后颈的白发稀疏。
他盯着周师傅的尸体,泛白的眉毛皱成个“川”字。
嘴里嘟囔:“下个月就领退休金了,偏碰着这档子事……他娘的晦气。”
说着“呸”地吐了口唾沫,却没吐远,在青石板上洇成个灰点。
周师傅仰面躺着,后脑勺陷下去老大一块,暗红的血混着脑浆在地上洇出个不规则的圆。
陈良戴上橡胶手套,轻轻掰开尸体的眼皮。
瞳孔散得厉害,死前情绪应该十分惊恐,不过自己有段时间没办过案了,有些生疏了。
“记录下来。”陈良瞥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年轻警员。
一个没背景的小家伙,虽然考上了,却被扔到这穷乡僻壤来,想来这辈子也没什么出息了。
陈良再看脖颈,一圈青紫色的勒痕像条狰狞的蜈蚣,皮肤被绳子磨得翻卷起来,能看见底下青灰色的血管。
“钝器击头致死,生前被勒过。”
陈良用镊子拨了拨尸体的头皮,“凶器……可能是块石头?这伤口形状像鹅卵石。”
他话音未落,突然顿住。
因为周师傅右手的手掌被齐腕切开,切口参差不齐,骨头碴子还扎在血肉里,断口处凝着黑褐色的血痂。
而且,那只被切下来的手掌,不见了。
陈良深吸口气,他以前在外面不是没有办过凶杀案,但如此血腥残忍的,很少见。
身后的年轻警员明显颤抖了一下。
“怕什么,都记好。”陈良呵斥了一声,看向尸体喃喃自语:“切手掌……图啥?报复?还是……”
他没说下去,目光扫过厕所墙上斑驳的水渍,忽然瞥见墙角有半截麻绳,颜色和周师傅脖子上的勒痕倒像。
赵括不知何时站在了厕所门口。
他望着那血腥的尸体,倒是没有什么生理反应,这与他在地铁世界中的某些经历相比,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时候陈良转过头来,看着门口的赵括,笑着说道:“一般来说,犯罪嫌疑人都会回到现场,一方面是因为恐惧,害怕警方查到什么,另一方面这是出于观摩自己作品的变态心理。”
这句话相当于间接询问赵括,他是不是凶手。
赵括笑了笑:“陈警官,我可没这本事。”
陈良缓缓起身,一旁的小警员对尸体进行拍照。
陈良嘱咐道:“给镇里打电话,派法医过来吧……”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赵括说道:“桥被冲断了,法医来了也没办法进村,我刚去看了。”
而此时,在村办公室里,熊书名眉头紧皱看着面前的林小棠。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你们这批游客的详细信息能给我吗?”
熊书名,便是昨天傍晚在桥头等待的那位年轻村长。
林小棠攥着旅游合同的手微微发紧。
“游客信息涉及隐私,我得先和公司报备。”她声音发闷,这是她一位还算不错的学长教给她的自保手段,“不过陈警官要问的话,我们肯定配合。”
熊书名捏着笔杆转了两圈,笔帽在笔记本上敲出“嗒嗒”声。
他眉骨很高,所以看起来温良中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感觉。
“行吧。”他把笔往桌上一扔,“反正陈老警要问话,你们准备着。”
“我得去村公所,毕竟是最后一次,也要办得漂漂亮亮的。”
林小棠张了张嘴。
刚死了人,古婚活动却照常开?
她想起今早走廊里那道蜿蜒的血迹,身体又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但熊书名已经抓起外套往外走,办公室门敞开着,外面暗淡的光照了进来。
此时,周师傅的尸体被裹在草席里,停在祠堂角落的供桌下。
林小棠站在门口,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林导?”邹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抱着相机,镜头盖还挂在脖子上:“陈警官让我去警务室。”
林小棠点点头,在没有洗清嫌疑之前,他们都要接受最基本的问话。
警务室的木窗没关严,穿堂风卷着莫名花香钻进来。
邹舟坐在条凳上,膝盖抵着掉漆的办公桌。
陈良坐在对面,翻看着邹舟的履历:“毕业于东南大学,不错啊,怎么想着来渡桥村,现在这地方可不算热门。”
说话的时候,点燃了一根香烟。
邹舟摸了摸后脑勺:“就是感觉景色漂亮,警官,昨晚我一直在睡觉,从来没出去过啊。”
“没说人是你杀的,大学生,哪里有杀人的戾气。”陈良呵呵笑着,继续问道:“那晚上听见动静没?比如拖拽声?脚步声?”
司机是被杀死后拖拽进厕所的,痕迹很长,肯定会发出一些动静。
邹舟想起半夜那阵恍惚的困意,无奈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昨天晚上睡得太死了,醒过来的时候就是今天早上了。”
陈良与年轻警官对视一眼。
年轻警官咳嗽了一声,沉声道:“那今天早上,你为何第一个冲进厕所!”
邹舟想起冲进厕所时看见的画面。
周师傅的后脑勺陷成个坑,白花花的脑浆混着血,在瓷砖上摊成朵畸形的花。
他攥紧相机背带,指节发白:“我搞摄影的,见着……见着意外现场,第一反应就是记录。”
“所以你拍照了?”陈良眯了眯眼。
作为警察,他自然深谙犯罪心理学,有些罪犯心理扭曲,经常会把自己的犯罪现场记录下来,以照片、视频,甚至是文字的方式。
以前就有一名警员在小说里看到个案子,越看越像现实中发生的悬案。
后来通过小说里的方式进行侦查,竟然真的找到了一些关键线索,直到将犯罪嫌疑人抓获,才知道,这人就是那本小说的作者。
不过陈良没接话,只是低头在笔录本上划拉。
钢笔尖刮过纸面,像根针在邹舟神经上挑。
“警官,真不是我,我就是来旅游的,哎……”邹舟有些无奈。
任谁摊上这种事情都不好受。
陈良把笔录本推到邹舟面前:“签个字。”
邹舟接过笔时,注意到陈良左手腕似乎有道疤痕,像条蜈蚣盘在皮肤下。
“对了,”陈良又点燃了一根烟,火星子在晨光里明灭,“你相机里的所有照片,拷贝一份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