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月沉身为端王妃,素来端方持重,此刻动了真怒,自有一股气势。
水榭里的气氛降至冰点。
旁支女眷们屏息垂首,恨不得原地消失。
宇哥儿被母亲和姨母的争吵吓到,瘪着嘴要哭,被薛月盈不耐烦地拍了一下后背,才勉强忍住。
“九妹妹,姐姐心直口快,说话没个轻重,你多担待些……”
薛月娥看着她毫无诚意的告罪,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阵红阵白。
从前的薛月盈不是这个样子,与她也算亲厚。可自从姐妹交恶,她便得寸进尺,频频领着那野种到王府里生事,还在王爷面前故作亲昵,明里暗里说些挑拨离间的话,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她所有的教养和体面,遇上薛月盈就像纸糊的,轻易就被撕得粉碎。
“收起你那套惺惺作态的把戏!”
薛月沉蹙眉,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薛月娥这才压下扑上去撕打的冲动,狠狠坐了回去。
水榭里众女的目光,都尴尬地移开,低眉顺眼地饮茶说话。
薛绥端起侍女奉上的清茶,垂眸,轻轻吹开浮沫……
突地蹙眉放下,露出些许不适的神情。
藏在桌下的手指,却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在锦垫上,极轻、极快地叩了三下。
侍立在侧后方的锦书,眼皮微微一垂。
这是姑娘的暗号——
她不动声色地侧移半步,靠近薛绥身后。
“姑娘,可是有哪里不适?”
“许是旧伤牵动,心口有些发闷。”薛绥嘴唇微动,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以眼色示意她,“你去马车上,将我药匣里那个青瓷小葫芦瓶取来……”
锦书一听便明白了。
“是,姑娘稍候,婢子这就去。”
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人听见。
随即屈膝一礼,快步离去。
薛月娥端起笑容道:“六姐姐身子不适?可是水榭里暑气重了?不如移步去阴凉的内堂里,休憩片刻?”
“多谢王妃关怀,些许旧疾,不碍事。”
薛绥语气平淡,目光扫过薛月娥的眉眼,“倒是王妃面色略显疲乏,眼下青影未消,可是近来夜间多梦惊悸,难以安枕?”
薛月娥一怔,下意识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她确实被李炎的阴晴不定和躁郁脾气搅得睡不好……
不说夜里,白日里也常感心烦气短。
但她好面子,被薛绥当众点破,不免有些难堪……
薛绥微微一笑,不等她回答,目光已转向角落里那一尊吐出袅袅青烟的香炉。
“此香……倒是别致?香气虽浓,细品却藏着一丝燥意。烟色也偏青郁,不似纯正香品那般柔润。不知是哪家香坊所制?或是……添了旁的引香之物?”
她这番话,三分真,七分探。
香里确实有古怪,与那白荷的气息隐隐相合。
她是要看看,薛月娥知不知情。
不料一听这话,薛月娥的脸色竟好转了许多,眼神里添了几分神采。
“六姐姐好灵的鼻子。这可不是寻常香料。王爷说是太后宫里的秘贡方子,里头添了顶好的龙脑、苏合香、蔷薇露……王爷自己用着好,特意吩咐人赏给我一些。我特意燃上,也好让姐妹们一同品鉴品鉴……”
“哦……”薛绥若有所悟的点点头,诚恳地道:“原来如此。许是龙脑之气燥了些?龙脑性烈,确能提神开窍,然多用则易引动肝火。王妃与王爷还需留意些才是。”
薛月娥脸上那点炫耀和得意僵住了,眼里全是被她冒犯的不满。
“六姐姐也未免太没见识了。王爷给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宫里的贵人,难道还不如你懂?”
薛绥眼风扫过,心中冷笑。
看来,薛月娥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棋子。
“小昭……”薛绥忽然唤道,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水榭里心思各异的众人都看过来。
“你去取些新鲜完整的荷叶上来,稍后用来承托瓜果,或是取些露水烹茶,最是清心败火,也好为王妃解郁。”
“是。”
小昭脆声应下,绕过几案向临水的栏杆走去。
刚要经过角落那尊香炉时,脚步却似被楠木地板的接缝绊住,一个趔趄,哎呀一声,整个人便朝着香炉的方向扑倒过去。
惊呼声响起——
电光石火间,小昭手忙挥舞双手稳住了身形,但手臂却不慎扫在那沉重的铜质香炉上。
“哐当——”
她力气极大。
香炉瞬间倾倒,滚翻在地。
里面燃着的香饼和半炉香灰顿时泼洒出来,在地上铺开一片狼藉……
浓郁的香气猛地爆开。
水榭里一时间乌烟瘴气。
“咳咳咳……”
“我的裙子!”
“好呛!”
“咳咳咳……”离得近的几位女眷被呛得连连咳嗽,慌忙以袖掩面,躲避香灰。
“你这蠢笨东西!眼睛长到哪里去了?”
薛月娥又惊又怒,指着小昭厉声叱骂。
薛绥已然抢在她发作之前站起身,斥责道:“毛手毛脚的!惊扰了王妃和诸位贵客,你担待得起吗?还不快跪下领罚……”
小昭扑通跪下,声音带着哭腔,“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故意的……多谢王妃宽宏大量,饶恕奴婢……”
薛月娥被抢了话头,圆眼一瞪,一口气堵在胸口。
“我何时说要饶恕你了?”
“罢了。”薛月沉适时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十足的分量。
“暑热地滑,难免失足。香灰清理了便是,人未受伤就好。你何必与一个小丫头计较,徒增戾气,伤了祥和?”
端王妃素来是个以和为贵的体面人。
一顶大帽子压下来,薛月娥再是不甘也只能忍着。
她硬生生咽下气,看着满地狼藉和呛咳的众人,不耐烦地摆手吩咐。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收拾干净?手脚麻利点。再出差错,仔细你们的皮。”
几个丫头婆子慌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清理。
精心营造的氛围荡然无存。
薛月盈搂着宇哥儿,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薛月娥则是烦躁地坐了回去,心绪紊乱。
水榭外,蛙鸣鼓噪。
气氛压抑而尴尬。
众人失了谈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着。
约莫过了大半炷香的工夫,回廊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锦书回来了。
她步履平稳,呼吸却比离去时急促了几分,额角带着薄汗,手里捧着一个青瓷小药瓶和一个盛着清水的白瓷钵。
她快步走到薛绥身边,将药瓶和水钵放在案上。
“姑娘,药取来了。”
借着俯身的动作,她嘴唇几乎贴到薛绥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流急速低语。
“王府西北角门侧,有一处堆放杂物的耳房小院,院门常年关闭。这几日,厨娘往那边送过饭,没得入门,只说瞧见一个戴深灰帷帽的女子,有些眼生,鬼鬼祟祟的……”
薛绥手指微微收紧。
然后不紧不慢地接过药瓶,倒出一粒褐色小丸,就着锦书递来的清水服下。
就在这时——
变故突生。
“娘……”
“阿娘怎么了?”
一声带着哭腔的童音骤然响起,打破了水榭的沉闷。
薛绥抬眼望去,只见方才还一脸看戏表情的薛月盈,此刻脸色煞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整个人蜷缩在座位上,双手死死扯住领口,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神涣散而迷离……
“热……好热……”
果然。
有人要跟她玩。
今日若坐在那里的人是她,此刻浑身抽搐、痛苦失态的,就不是薛月盈,而是她了……
“娘!娘……啊……”
宇哥儿被母亲的模样吓得哇哇大哭,小手拼命去拉薛月盈的袖子。
“四妹妹,这是怎么了?”薛月楼离她最近,惊得站起身来。
薛月娥也吓得站了起来,看着薛月盈痛苦扭曲的模样,一时竟忘了反应。
薛月沉更是脸色大变,急声吩咐左右。
“快,快去传府医!”
? ?李肇:我媳妇就是那诸葛转世,一算一个准,料事如神!
?
薛绥:殿下可别抬举我……
?
李肇:好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