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
见他答应下来,李世民心中大悦,“具体章程,由房相与你详细拟定。”
正事谈得差不多,气氛轻松下来。
李世民想起昨日在学堂所见,“玉儿,你那长安学堂规模宏大,管理亦有章法。尤其让女工子弟免费入学,更是善举。
朕观那些孩童,精神面貌与寻常贫家子大不相同,可见你用心啦。”
魏叔玉少有的正色: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帝国疆域日益辽阔,需要的人才也越来越多。
学堂教育不仅是识字明理,更要培养其忠君爱国之心,以及一技之长。
他们将来无论是为吏、为匠、为农、为商,都将是大唐坚实的根基。
尤其南诏国灭后,更是需要大量的官吏。十年后,他们将是最好的人选。”
李世民听得连连点头,想到在南诏的李孝恭,他语气变得唏嘘起来:
“也不知孝恭有没有出发返回长安?”
......
暮春三月的风,带着秦岭北麓最后一丝凉意,拂过蜿蜒在群山间的官道。
旌旗猎猎,凯旋的队伍像条斑斓长龙,在刚刚拓宽的路基旁缓慢前行。
李孝恭勒住战马,望着眼前如火如荼的修路场面,眼底的撼意怎么都藏不住。
完全不是他想象中,修路的场景。
他记忆中的官道修筑,是成千上万衣衫褴褛的民夫,在皮鞭的呼啸声中,扛着巨石、推着滚木。
在监工的呵斥下如蝼蚁般蠕动。空气中应当弥漫着汗臭、尘土和绝望的气息。
但眼前完全不是。
视线所及,是泾渭分明的两群人。一边是黑压压望不到头的奴隶队伍,他们肤色黝黑、发式奇特,显然多是南诏俘获的土着。
他们沉默地劳作着,开山、凿石、夯实路基,动作机械而有序。
奴隶身旁不仅有人在挥舞皮鞭,而且每隔十步便肃立一名持械壮丁。
壮丁们身着统一的青色短褂,体格健壮、眼神锐利。他们的腰杆挺得笔直,与其说是监工,不如说是看守奴隶干活。
而更远处,另一群人的存在,则让李孝恭更加困惑。
他们人数要少得多,也显得“悠闲”许多。
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检查着运来的石料。有拿着奇怪的尺具,测量着路面的平整。有的甚至只是在巡视,监督着奴隶队伍饮水和休息。
他们面色红润,衣着干净整洁。偶尔交谈间,脸上带着种属于“管事”的从容。
“王爷......”
身旁的副将凑近,“打听清楚了。那些青衣持械的,还有那些巡视的,都是魏大人招募的二十万‘民工’。
据说他们真的不干重活,只负责‘看管’和‘协调’。”
李孝恭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指尖轻轻敲击着马鞍:
“看管五十万奴隶,动用二十万人?魏叔玉好大的胆子,是把民工当成府兵来用吗?”
他沉吟片刻继续问:
“他们的工钱……”
“回王爷,包吃包住。听说顿顿有荤腥,住的是新建的石屋,不漏风不漏雨。至于工钱……”
副将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按月发放,每...每人每月上百文!”
“上百文?”李孝恭猛地转头,眼中精光一闪。
一个正七品县令的月俸也不过数贯,一个熟练工匠一月辛苦劳作,能赚三五十文已是顶天。
魏叔玉竟给“无所事事”的民工,开出百文的月钱!
这手笔,饶是他见惯风浪的宗室名将,也觉得心惊肉跳。
魏大郎莫非是疯了?国库的钱,岂是这般挥霍的?
队伍继续前行,所见到的景象愈发让他感到陌生。
官道沿线。
原本荒僻的山坳、河谷,如今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一片片崭新的石基灰瓦民居。
房屋的结构统一,排列整齐、坚固异常,远非寻常乡野的茅草土屋可比。
更令他感到格外诧异,许多房屋已经住进了人。
屋顶炊烟袅袅,房前屋后开垦出小小的菜畦。
鸡犬相闻,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新村景象。
“王爷,那些房子......”
副官适时解释,“它们是修路时建的临时营房。听说路修到哪儿,这种营房就建到哪儿。
等这段路修好了,营房也不拆,免费送给当地的村民。”
“什么!免费赠送?”
李孝恭喃喃重复一句,目光掠过在新建房屋前嬉戏的孩童。
看着他们身上浆洗干净的衣衫,看着村民脸上不再是麻木和菜色,而是种带着希望的忙碌神情。
就在此时,一阵喧闹声吸引李孝恭的注意。
只见前方路基旁,支着几个巨大的竹棚。有老有少的上百个村民,有的挑着担子、有的推着独轮车往竹棚处聚集。
他们将一筐筐新鲜的蔬菜、一笼笼活鸡活鸭、甚至还有整扇的猪肉羊肉运到竹棚里。
几个穿着管事模样的人,正与百姓们交谈着什么。
“老丈的菘菜水灵,十文钱一担全要了!”
“王管事看看俺家的鸡,都是吃虫子长大的,肥着呢!”
“嗯...你家的鸡的确不错,一只十五文钱吧。”
“羊肉!刚宰的山羊,新鲜着哩!”
...
铜钱交接的叮当声中,夹杂着爽朗的笑声,汇成一曲充满生机的交响乐。
李孝恭示意队伍暂停,他骑在马上默默看了半晌。
一老农做完买卖,揣着铜钱,脸上笑开花。
看到李孝恭仪仗华丽,知道他是个大官,躬身行个不太标准的礼。
李孝恭难得地和颜悦色:“老丈,卖菜所得,可比往日耕种如何?”
老农咧嘴一笑,露出稀疏的黄牙:
“回贵人的话,没法比,没法比哟!往年守着几亩薄田看天吃饭,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铜子。
现在好啦,修路天天要菜要肉,咱家养的鸡鸭羊,种的菜根本不愁卖!
价钱还公道!您看......”
老农指指不远处一排新房子:
“托魏青天的福,不光能赚到活钱,马上还能住上不要钱的石头房子哩!这日子,以前做梦都不敢想!”
“魏青天?”李孝恭挑眉。
“就是魏大人啊!”
老农脸上满是感激,“大家都这么叫!要不是他修这条驰道,俺们这山旮旯,哪能有这造化?”
李孝恭挥挥手,让老农离去。他坐在马背上,久久无言。
夕阳金辉洒在饱经风霜的脸上,映出他眼中复杂的情绪。
他忽然有些明白。魏叔玉看似荒谬、挥金如土的手笔背后,或许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每月上百文的工钱,吸引来的恐怕不是单纯的劳力,而是天下流民和闲散壮丁的精锐。
是为了日后拥兵自重,还是别有用心,李孝恭心里困惑不已。
尤其是沿途大规模、标准化的营房建设,最终转化为惠民的屋舍,完全是收买人心嘛。
“取纸笔来。”李孝恭忽然沉声道。
亲随立刻奉上笔墨。李孝恭就在马背上,铺开一张素笺,略一思忖笔走龙蛇:
“臣李孝恭密启陛下:
臣奉旨南征,幸不辱命。今凯旋过境,见鸿胪寺卿魏叔玉督修南诏驰道,其法迥异古今。
观之骇然、思之悚然,然细察其效,又不禁拍案称奇……”
他详细描述所见所闻,尤其是二十万“监管型”民工的高薪,以及驰道工程对沿途百姓生活的巨大改变。
最后他笔锋沉重地写道:
“…魏卿所谋者大,所图者远。其以金帛收壮者之心,以实利结黎庶之望,以煌煌阳谋行教化于僻壤。
十年之后,驰道贯通南北之日,恐非仅两条通途而已。沿途州县民心依附,或只知有魏公之惠,而渐忘朝廷之威矣。
魏叔玉国士无双。然其器深难测,用之当如持利刃,慎之再慎!
臣老迈唯忧社稷,不敢不察、不敢不奏,伏惟圣裁。”
写完用火漆封好,交给最信任的亲信:
“八百里加急,直送长安,面呈陛下。”